以后的日子里,梁晓刚逐渐意识到,活着的人,永远都是将世间事放在第一位来考虑的。
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位舅爹用火钳扒了扒炭火,对梁晓刚的母亲说道:“妹子啊,你早点对我说,妹夫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认识一位老中医,药蛮灵的——”
梁晓刚心里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充好人,扮演事后诸葛亮。我父亲又不是最近这一两个月才生的病;这好几年的时间里,你怎么都不提起你所认识的“老中医”!
梁晓刚的母亲听了,哽咽道:“舅爹啊,我一个女人家,忙里又忙外,你认得好医生,怎么不早说?”
梁晓刚的伯伯接过话:“那种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现在,最重要的事,这些活着的人,以后,以后该怎么办?”说着,扫了一旁的侄子侄女一眼。
梁晓刚的姑姑接着说道:“二嫂啊,我二哥不在了,以后你多辛苦一点——”
梁晓刚的母亲低了一下头,抬起头时,神色黯然的说道:“阿姑啊,你说得倒好听,孩子这么小的,这么多水田这么多旱地,你来试试看——”
梁晓刚的表妈(姑奶奶的女儿)像是听出了什么,这样说道:“活路忙不过来,想办法请人帮一下;两个儿子,都和你一样高了,你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
“孩子的感受?谁来考虑我的感受?我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养得活、带得大这四个娃仔?”显然,母亲并不买账。
姑姑气急了,抢声道:“二嫂,我二哥尸骨未寒,你,你就——”
“阿姑,你不要拿这种话来压制我;我的事情,我,我有我的打算。”
“你?你——”伯伯和姑姑不约而同的这样说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梁晓刚的舅舅说道:“二姐啊,活路忙不过来,到时我和表哥过来帮一下忙——”这样说着,望了身边梁晓刚的姨表哥一眼。表哥见状,点了点头。
梁晓刚的母亲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阿舅啊,你的田地那么多的,自己都忙不过来,到时又帮得了多少忙呢?田地里的活路,你也晓得,早几天慢几天,大不相同啊!”
“二嫂,你可以跟别人帮工、换工啊?”姑姑出主意道。
“帮工、换工?你一个劳动力,怎么还得了这么多的工?你劳动力不足,种啊收啊的,都是落在最后面的——”母亲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你的意思是,只有另找人这条路了?”表妈忍不住这样问道。
“我的事情,用不得你来操心——”
伯伯接过话:“你,你是我的弟媳,我从侄子侄女的角度,希望你要慎重一点儿。”
“再怎么慎重,田地里的活路,一家几口人的饭碗,总是要考虑的。”
“唉,二嫂,你,你——”下面的话语,姑姑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阿姑,你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吗?”
“办法,办法总是会有的,你,你要多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伯伯这样说道。
母亲已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表哥接过话:“二姨,既然这家人容不下你,你干脆就回到我们那儿去,我们那儿有田有地,也少不了你的一碗饭——”
母亲回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哪儿都不去,我要留在这儿,照看着几个孩子。他爹临走时,一再嘱咐我,要把孩子养大成人——”说到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梁晓刚也听得出来,这个家庭会议,以伯伯、姑姑、表妈为一方,以舅爹、舅舅、表哥为另一边,双方立场不同,互不相让。而自己的母亲,正在想着一条“新路”。也不妨直言,从情感的角度,梁晓刚并不认同母亲的“想法”。望着渐渐暗下去的炭火,梁晓刚心里不由得一声长叹:唉,眼泪,为了逝去的人,更为了自己!父亲若泉下有知,听了这一番“唇枪舌剑”,真不知要作何感想啊?!人世间的一切,他是不能管,也是管不了了。父亲在我心头那牢不可破的地位,真的会动摇吗?或者说,从情感上,我还能接受另一位“父亲”吗?此前的几十个小时里,我是为父亲而难过;此后的日子里呢?才第一个夜晚就是这样了,我怎么去想象以后的每一个白天夜晚呢?那流不出的眼泪,蕴藏在心底,在以后的日子里,就会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我的心灵。屋子的外面,寒风正刮着;而这有着炭火的屋子里,又怎样呢?哦,透心彻骨的寒意,刻骨铭心的伤痛,撕心裂肺的酸楚。作为一个活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这世上,怎么就有着那么多的凄凉、苦涩和无奈呢?哦,《红楼梦》里的那几句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如今,作为白事酒的“盛席华筵”,是散场了。这个寒夜里,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却还有太多太多的酸楚、苦涩和无奈。长夜漫漫,当另一个清晨到来时,这里的一切,又将是怎样的呢?人,人啊,人的这一辈子啊,究竟会有着怎样的一幕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