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熟悉的街道,正自西向东延伸着。
眼前那似曾相识的背影会是谁呢?这街道不是一竿子到头的直路,她刚在拐角处转了个弯。我边走边思忖着,在清晨的薄雾中。清晨,什么季节的清晨呢?一路上两旁的屋子依然是门窗紧闭着的,我这么早就行走在街道上,去做点什么呢?一时间,心头的乱麻与眼前的薄雾连在一起了。再走上十来米,我的内心渐渐清晰起来了: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我正向大田走去,我是去看田水。是啊,沟渠里的水流,多半是不会长腿的,你要扒开田口,那水流才会灌入你家的水稻田,此为看田水,是一种很常见的农活。
眼前那人是谁呢?没看清面部是,最好不要挑明。
街道尽头处,再走上二三十米,就来到生产队地塘北侧了。
沿着地塘北侧的小路径直往东走,两旁是一大片菜园;将这两片菜园隔开的,是小路旁的绿树翠竹。哦,此时此刻,我正走在竹树环合的小路上。雾气已是渐渐散去了,眼前十多米处的那个人,身着一件白衬衫,习习凉风,勾勒出了那丰腴的轮廓。其实,她只是不紧不慢的走着,用那闲庭信步的莲步。于是,乍一看,恍如一朵漂行水上的荷花。只是,我也曾努力把脚步放快些,那十多米的距离,依然横亘在我和她之间!“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我边走边想着,“她应该就是小赵了。只是,阿豹是非农业人口,阿豹家是不会有水田的。那么,这个晨曦微露的清晨,小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条小路上呢?如果说是散步吧,似乎又显得早了些。或许,她,她只是——”就在这茫无头绪之际,一阵大风刮起,眼前霎时落下了一阵桃花雨。哦,是桃花雨,我的头发上、耳朵边、衣衫上,沾满了艳丽缤纷的桃花瓣。轻轻地拂了一下发梢前额上的桃花后,我发现,眼前的小路上,已是落红历历。于是,尽管“要事”在身,我依然放慢了脚步,打量起这一地落花来。
就这么稍一耽搁,眼前的小赵已来到小路尽头处。
哦,只是东西向小路的尽头处;你看,她向南一拐,霎时没了影子。
向南拐,再向南走上三四十米,就是沟渠北侧了。这条路,我是蛮熟的。
确认了小赵的行踪后,我倒走得更为从容了。
在小路尽头转了个弯,我就来到了前往沟渠的小路上。
说是小路,其实比此前的落英缤纷路要开阔些;也就是说,这样的路,大可来一点极目远眺的。练眼力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眼下,我还有事情。往南走出三五米后,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原来,眼前十来米处长着几棵桂圆(龙眼)树。这几棵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直有遮天蔽日之势。这气势,我也见过好几次了;真正让我迟疑着停下脚步的,是树下一个小姑娘的背影。此时此刻,她正倚树而立,脸朝南方。我所见到的,只是背影。
没错,是小姑娘,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一个和我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一个远眺着南方的小姑娘!是啊,再怎么说都不会是此前的妩媚少妇。
这小姑娘,究竟是谁呢?
这微风中翩若双蝶的羊角辫,我也曾熟悉过:好几年前,当时我家还住在龙潭边,我家大门口以南一二十米处的邻家小女孩,就扎着这样的两条羊角辫。
不错,真的是她。
一般情况下,小姑娘扎羊角辫,用的是普通的橡皮筋;而她,会在橡皮筋内侧包上两小块长布条;这长布条上,各绣着一只蝴蝶。此时微风轻扬,蝴蝶的舞姿,隐隐可见。
霎时,我心口上的小兔子快要蹦出来了:一别数年,邻家小女孩,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然而,尽管内心满是狂喜,我却迟迟不曾移步上前:真的就有这么巧吗?此前,我不是曾经见到小赵吗?现在,小赵又到哪儿去了呢?如果我贸然走上前去,认错了人,又当如何呢?那独特的羊角辫,会不会只是一种巧合呢?过了这么久,她还能认出我吗?哦,如果从常理上说,她也有可能回小街走走看看;只是,在这天刚透亮的时刻,她怎么可能就来到这桂圆树下呢?如果是在等人,那么,她所等的人又是谁呢?从时间上推算,刚才小赵应该是从她身边路过了。她,自然不知道有小赵这个人;小赵来到这小街上,至今也不过几个月时间。我眼里的熟人,她眼前的陌生人。(哦,不对啊,小赵是夏天才到的,眼前这一幕应该是春天!我,是不是在做梦呢?这时,梁晓刚蓦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从内心说服了自己:不会是在做梦,眼前,明明就站着我的邻家小女孩!)小赵经过时,两个人相互打过招呼吗?对,眼见为实,上去看看再说。哦,应该先想一下,如果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叙旧,重温儿时好时光,还是一吐别后之情?
一时拿不定主意,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然而,当我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有邻家小女孩的身影。
几棵桂圆树依旧伫立着,树下的人儿,却不知哪儿去了。
我下意识的放慢脚步,缓缓南行:这个清晨,这眼前的一幕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说是眼睛花看不清楚,这一地落花一树伫立,赫然鲜明着呢。如果不是幻觉,那么,问题的关键或许将是,我过于持重,想得太多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两句诗,就是青梅竹马一词的来历了。当我走过这几棵桂圆树,就会来到沟渠北侧。沟渠以南,就是一望无际的水田里。如今正值春耕时节,水田里的一切,都将历历在目。到了那时候,也就能够看到小赵,以及邻家小女孩了吧?因为,此前挡在眼前的障碍物,都将不复存在。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的。此时此刻,水落石出,也就是真相大白。当然,这条路总是要走的,我本来就是要来看田水的。此前的两个人,也算是一路上的风景吧。
走走想想,我来到了沟渠北侧。
这沟渠,用灰沙堆砌而成,其实不妨看作一堵长长的矮墙,甚是坚固。
我稍一抬步,就站在了沟渠之上。
四下张望时,眼前除了水田,就是田水,哪来小赵和邻家小女孩的身影呢?
失望之余,我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好一阵子之后,大概是考虑到前往自家大田的路上,还是需要看路的,于是我就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你也知道,不看路,只有落水的份儿。
睁开眼向东边看去时,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起来。
不错,东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