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距离,从家里到电影场,甚至只算小半次散步。
那天夜晚,阿豹和小赵,肩并肩,一路喁喁细语,向电影场方向走来。守在门口验票的人打趣道:“阿豹,怎么不手牵着手过来呢?”阿豹在回答之前,先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赵;小赵也妙目流盼着呢,那眼神似乎是在说:阿豹,人家在拿你开玩笑,拿出一个像样、得体的回答吧。阿豹嘿嘿一笑后,自嘲道:“这儿,这儿又不是柳州,不兴那一套——”
是啊,敢在小街上牵着手走路的人,微乎其微;甚至一向敢说敢为的阿豹,也未能免俗。不过,不难想象,此时此刻小赵的心里,美滋滋得像是灌了蜜,甚至还露出一点羞涩来。闲暇时,阿豹有时也会哼神采飞扬的上几句小曲儿:
阿哥阿妹情意深,好像流水日夜响。
流水也会有时尽,阿妹,永在我的心上。。。。。。
也不妨这样想,跟阿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小赵过得蛮舒心、如意的。那一曲恋歌,也就是她的心声了。只是,我时常免不了要这样想:都不想去找一种正当的活儿,这样的生活,到底能够持续多久呢?每次看到那架木楼梯的时候,我总难免一丝隐隐的不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小王的悲剧,还不够惨痛吗?我觉得,对于小王,阿豹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而小赵,多半不知道那客厅里曾上演过那样香消玉殒的一幕,因为阿豹从来就没说起过这不堪回首的一幕。不说,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发生过。是侥幸心理,习惯成自然,还是好逸恶劳之余,懒得去改变?哦,一片淡淡的乌云,不经意间来到了太阳身边,霎时就遮住了炽热的正午的阳光;地面上人的影子,一时也没了踪迹。
一路这样想着,梁晓刚跟在阿豹后面,回到了小街。
尽管爱玩点顺手牵羊,不过,从总体上说,阿豹家的柴火,基本上还是干净的。
除了到圩场上找生活,有时,阿豹还有某些别的门路。
与猴哥联手,在扑克牌上与别人一决高下,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玩得比较多的,是打千分。梁晓刚记得,阿豹时常这样说“聪明棋子造化牌”;大意是说,扑克牌上的输赢成败,主要看各人手上起得的牌,运气的成分较大,不足以服人。也正因为这句话,梁晓刚向来不喜欢看打牌;自然,自身也不喜欢打牌。
那么,何为“聪明棋子”呢?
这个午后,闲着无事,梁晓刚就和阿豹在楚河汉界上对垒一番。
一旁观战的,是猴哥与小赵。
说到猴哥,你大概是这样想,这家伙,肯定是一副尖嘴猴腮塌鼻歪嘴的样子。其实不是这样的,这猴哥,倒是方面大耳、仪表堂堂,一件衬衫时常洗得雪白。至于人们为什么要叫他猴哥,大概是说他脑子不错,像猴子一样精吧。至少,他跟阿豹联手对外时,甚是聪明沉着冷静,“收获”也还可以。遗憾的是,本书主人公梁晓刚一向不屑于打扑克,对猴哥与阿豹的牌技,关注得少了,也就说不上多少句了。
限于年纪,与阿豹在棋盘上的这盘对决,尽管已是殚精竭虑,梁晓刚已然落了下风。一番激战后,梁晓刚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自己只剩一车一士了,而对方却是一车一兵,水平高的话,勉强能够守和;而以阿豹的棋力,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抱着“胜故欣然,败亦可喜”的心态,梁晓刚用车守住中线,上下移动着,等待着对方的进攻。
“过兵——”阿豹说着,让手中的红兵过了河。
梁晓刚淡淡一笑,拿起车准备走闲着,先来个以静制动。
尚未落子,只听吱的一声响,阿豹家那虚掩着的大门被推开了。
在室内四人的目光中,一个三十朵岁的汉子,走了进来。
这汉子身着黑灰衬衣,大概是一路上走得稍急了些吧,大汗淋漓之际,就摘下了头顶的竹壳帽,边扇着风边向棋盘方向走;与此同时,还这样说着:“阿豹,下棋啊?”
阿豹淡淡一笑:“没什么事,赶圩太热了,就跟这小兄弟玩两盘——”说着,望了对面的梁晓刚一眼。梁晓刚会意,将手中的车放在了河界上,还顺手将板凳向外挪了挪。
这时,猴哥已按照小赵的眼神,将另一张凳子放在了正对着棋盘的方向,招呼道:“哥子,坐下再说——”那汉子也不客气,坐在了阿豹对面。
大概是看到阿豹的优势有多明显,汉子微笑道:“阿豹,就会欺负这位小兄弟——”
阿豹淡淡一笑:“没事情做,操练几盘——”
“来,我陪你下两盘。”汉子说着,也不征求一旁梁晓刚的意见,就重新摆起棋来。
梁晓刚心下雪亮:这家伙,原来是来挑战的,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我的那一盘,能够和棋已是万幸,不要也就算了。跟阿豹过招嘛,我有的是时间。
“开始了,中炮!”那人说着,炮二平五,摆起了当头炮。
“嗯,蛮厉害的;飞象——”阿豹说着,飞起了中象。看得出,他是意在以守为主。
“将军——”那汉子毫不手软,用中炮打掉了阿豹的重兵。
阿豹淡淡一笑,支起中士。
两人你来我往,拉开架势,激战起来。
对于蹲坐在一旁看别人打牌或下棋这种行为,街上人有一种颇为形象的说法:闻衣领。试想一下,离得那么近,看得那么入迷,的确是可以闻到交战双方衣领的气味了。此外,民间还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说法,意思是要旁观者用心观看,少做喧宾夺主的事情。梁晓刚一向颇为文静,做个合格的观众,不成问题。看了一阵子之后,他有点纳闷了:今天阿豹怎么了,怎么老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刚才跟我过招的狠劲哪儿去了?这样下去,多半要是孔夫子搬家了。这样想着,看一旁的猴哥与小赵时,却见他们也只是气定神闲的看着,没有什么紧张焦虑的样子。梁晓刚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就心无旁骛的观看起来。
大概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样子,阿豹已是连输两盘。好不容易守和第三盘后,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苦笑道:“哥子,水平不错啊。”
那汉子静静的望着他:“阿豹,你不是装的吧?”
阿豹讪笑道:“装,有什么好装的?棋子,全摆在棋盘上的——”
那汉子眨了眨眼后,托了一下下巴,终于开口了:“那,那就来真的了。多少钱一盘?”
“三块,就三块吧?”阿豹淡淡的说道。
“好,三块就三块,一言为定!来,先照宝——”那人说着,掏出口袋里的三四十块钱,在阿豹面前亮了一下。阿豹也按照规矩,将自己的钱晃了一下。照宝,和綯牛的意思差不多,是为了防止某些人两手空空,踩空轮而来。
那汉子点上一支烟,又是炮二平五,以中炮开局。
跟此前不同,阿豹弃飞象而代以马八进七,跃马守住了中兵。
“阿豹,不飞中象了?”那人笑问着,同时挺起七路卒。
“说不定以后就考中兵了,怎么会轻易让你把它拿出去——”阿豹说着,应以三路兵。
两人寸土不让、寸利必争,针尖对麦芒,尽管子力尚未到达河界,生死予夺声,已是隐隐可闻。与此前的被动挨打相比,现在的阿豹,的确已是攻势凌厉了。由于中炮打不出来,已渐成废铁;与此同时,飞不起来的双象,成了那汉子的软肋。阿豹抓住时机,运炮沉底,从对方的侧翼展开攻势。几番争夺之后,阿豹最终以尾炮加双车锁喉之势,形成绝杀。
首战告负后,那汉子一声“阿豹,我就是不服——”之后,重新祭起了重炮攻势。
然而,等待着他的,依然是失败。
也就是一两个钟头光景,阿豹的脚下,已多了十五块钱。
那汉子毫不气馁,继续挑战。这一番搏杀,也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当硝烟渐渐散去之时,偌大的一个棋盘上,头头尾尾也就只剩下五颗棋子了。阿豹一车扼守中线,另有一炮摆在一旁。而那汉子,一车枯守临线,其下是光头老将。平心而论,跟前几盘相比,这一盘,这汉子以攻代守,场面上也不算落了多少下风,还是有长进的。
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之后,这汉子如释重负,点上一支烟后,他缓缓说道:“阿豹,怎么样,和棋了吧?”说着,就要把棋盘外的棋子拿进来,准备再来一盘。
阿豹伸手一挡,冷冷的说道:“慢着——”
那汉子眼睛睁得像灯塔:“你,你还想怎样?”
“怎样?刚才,你说和棋——”
“是啊,我是说和棋。”
“和棋?我多一个炮——”
“多一个炮又怎样?没有炮台,还不是废铁一堆。”
“你就规定我没有炮台?”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那人说着,鼻子哼了一下。
“我,我要赢你——”阿豹盯着他,冷冷的说道。
那汉子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哈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