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满载着初中三年的思绪。
这天下午,由县城返回小街的列车上,望着那透过车窗倾洒在车厢里的那片阳光,梁晓刚微微皱起了眉头:夏天的阳光,蛮不错的啊!都快五点了,依然是热力不减。只可惜,对于这样的阳光,人们多半只是避而远之。哦,这样充满阳光的季节,我就此离开了生活了三个年头的初中校园。是啊,我已经毕业了,已经不再是一名初中学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别之际,我最大最深的感触,究竟是什么呢?在现实面前,语言常常是苍白无力的。哦,昨天夜晚,应上官远之邀,在班级的毕业晚会上,我和他联袂演唱了那一曲《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随着这歌声,我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幕:月华如水,那小晒楼四周的屋顶、瓦片、墙壁,全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满是凄清与孤寂。楼面上,一个身着白衬衫的少妇,望着这皎洁的月光,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无声流下:流出眼眶,流过眼睑、鼻翼、唇边,滴到脚下的楼面上。她,她在想什么呢?哦,这小晒楼,小晒楼前的小木楼,小木楼下的客厅,依然是那样的真切与熟悉;只是,曾经朝夕相伴三年的那个人,如今却是远离了自己,只能在在铁窗里遥望着这同样的月光了。而自己,自从他离开之后,境况又是那样的苍白、不堪!或许,红颜尚在,此心已成灰。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有个尽头呢?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就这样,在无声的岁月里,慢慢枯萎、凋落?往事,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而这一片天地之中,自己憩息的港湾,又在哪儿呢?月光如银,人心如雾,于是,再美好的月华,也只是灰蒙蒙一片了。
其实,好几十天之前,小赵就离开了小街,远走高飞了。
是啊,在如此凄惨、孤寂的生活境遇下,她选择离开,似乎也无可厚非啊。她的离去,带走了一个秘密。
以后的岁月里,但愿她一切顺利、安康。小街依然,伊人已去。生活中的某些故事,总会在不经意间,走到了尽头。是啊,许多故事,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设定的;故事的走势,少不了现实土壤的制约。
小赵的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哦,昨天晚上,如果梅玲玲能够听到我的歌,又会怎样呢?
一墙之隔,数米之遥,隔壁班的梅玲玲,是不可能听到这首歌的。
其实,就算是听到了,又怎样呢?以后的几十天时间里,她在县城,我在小街,就是要见上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人生,有相聚,还有离别。漫漫长路,一路同行的,究竟能够有几个?现在想来,昨天那几个雨中踢足球的男女同学,也是蛮可爱的:过了那一天,下一次欢聚,又在什么时候呢?甚至,大概会有某些同学,一别之后,就难得一见了。“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唱得一点都不错啊!不要以为这全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就我而言,那邻家小女孩,小赵,我还能再次见到吗?而那小学六年级的美女同桌,如果机缘凑巧,见上几面,尚可期待。人生,真不是由人来设想的。这三年,我就像一个在荒山野岭里穿行的旅人,尽管也有一路风光,那脚步,却不曾停下。
想是这样想,一旦列车到站,梁晓刚也知道,该下车了,该返回小街了。
下了火车,离开火车站,一路东北行。
十来分钟后,过了一座桥,梁晓刚不再走大路,而是沿着那座桥东北不远处的一个斜坡,走起小路来。这样说吧,大路如弓背,小路如弓弦,走小路自然要近些。或者说,大路如半圆,小路如直径。当然,梁晓刚愿意走小路,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站在坡顶上,好好的看一下西斜的太阳。
来到斜坡顶端后,梁晓刚回过头来,向西望去。哦,那一轮太阳,那光芒,渐渐显出些许橘红来,不那么刺眼了。西边的那一片群山,已经在招手了。或许,正是感应到了这一点,这大火球,也渐渐收齐了些许光芒,想歇歇脚了。一大片云彩,白里带着一丝暗灰,长了翅膀似的,正缓缓飘向那太阳,飘向那山峦,飘向那山峦上的薄雾。一条小河,从桥下流过,此时此刻,也正蜿蜒东去着。梁晓刚自然知道,这条河就这样一直流淌着,小学南侧的那一段,尚不是她的终点。河面上,一大朵浮萍,就随着河水向前飘着。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来,这一大朵浮萍,先是向前疾行了片刻,然而,由于一时偏了航向,被东南侧的几条水草卡住了,一时无法前行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飘到下游,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站在斜坡顶端的梁晓刚,远眺着这一幕,当他发现,好几分钟过去了,这浮萍依然没能继续向前飘去时,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浮萍啊浮萍,如果你的目的地是在下游的某个地方,如今就只能徒呼奈何了。当然,如果你不急着赶路,就此歇歇脚,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吧?是啊,这儿有小鱼小虾,有水草,有飘香的稻穗,有蓝天的倒影。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一切,终究也只是摆设而已,因为你的目的地,还在前方。哦,你不是那些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你没办法决定自己脚下的路径。我,再过一会儿,就要离开这土坡,返回小街去了。这时候的小街,已是炊烟袅袅了: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
这个下午,阿豹和小赵家的小厨房,注定是不会有炊烟的了。阿豹尚未归来,好几十天之前,小赵也远走高飞了,至今下落不明。哦,小赵,她会到哪儿去了呢?有一次,她母亲找到这小街上来了。我还记得,小赵的母亲,把澡盆摆在街面上,给她的小外孙阿波,洗了个热水澡。看着澡盆里活蹦乱跳的小外孙,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是啊,如果小赵先回到父母身边,以后再找一条谋生之路,也在情理之中吧?这条小街,尽管已生活了三年多,然而,如果阿豹迟迟不能归来,也注定是留不住她的。几个月前除夕那凄凉无助的一幕,是不能够再重演的了。当然,当阿豹归来时,看到那空无一人的屋子,少不了要伤心、感慨一番。只是,这又能怪谁呢?这妻离子散的一幕,谁要负主要责任呢?这问题,阿豹心中,是很清楚的。不走正路的下场,就是如此的凄惨。哦,那架木楼梯,再次见证了一出悲剧。
现在想来,那几年,每次到阿豹家,我总会有意无意的多看那木楼梯一眼,倒是有“先见之明”的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先见之明”,当时我只是隐隐觉得,阿豹如果总是不思悔改,一条路走到黑,恐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如今这个下午,望着这一大朵浮萍,再回想起此前的那一幕幕,我自然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了。现实是严峻的,侥幸心理要不得啊!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当阿豹携小赵来到小街上的时候,如今的这一幕,他们俩又如何能想象呢?如果说,人生只是一个过程,那么,对于这三年多的时光,他们又作何感想呢?太长,还是太短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倒是觉得,太短暂了。因为,这样的邻居,将不复存在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阿豹,好好改造吧,我期待着你的新生;小赵,一路多保重吧,以后的路,可要看准了;阿波,你叔叔的话语,一语成谶,“四处奔波”的路上,多珍重吧。
这几年的时间里,我时常默默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不经意间也会这样想,我的邻居阿豹和小赵,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似乎还没有人所能设想,所能写下来。的确,这样的故事,不是可以向壁虚构的,她是来自现实的一声感慨。多年以后,我或许会忘记一些事情,然而,阿豹和小赵的故事,我会淡忘吗?人生,注定是不能重复的。因此,你脚下的每一步,都将是不可复制的,值得你细细回味的。是啊,我不是那曹雪芹,我的作文水平,不足挂齿;然而,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别的什么人可以穷尽的。这样说来,我是要把这段故事写下来了?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吧?写得不好,只是水平问题;而如果刻意回避,一味不想写,又将是什么呢?当然,目前,这还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到了那时候,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的。倦鸟归巢,该回去了。哦,多年以前,白居易曾写下这样的几句诗: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