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一时间,安淮大坝建筑工地工人住所内,昏暗的烛影摇曳,不时拉长大通铺上正色危坐心潮激荡的人影。这些人都是凌州所辖地的小老百姓,一年前应凌州府招募前来修筑堤坝,他们都是为了生计不停奔波的最底层民众,一家老小全倚仗这微末的工钱过活,没成想做工一年多来,该有的工钱没有拿到多少,管事还不让回家探亲,说是怕误了工期。
这些来自乡野田间的憨实汉子,怀着满心喜悦,不辞辛苦,不怨不争,只为能让一家老小有饭吃有衣穿。可这一年多的离家,严厉的监工以及从未见到说是送往每家每户的饷银,都让不少人心生疑窦。半月前,这里突然多了许多守卫,看守更加森严,管事们也严令必须尽快修好防御堤坝,工人们吃得少,做得多,除了晚间,几乎不得间歇。摄于卫兵以及管事手里的鞭子,大家敢怒不敢言,因为几天前,睡在大通铺最里头的李三强和他的同邻因为质问了几句,便被不远处看管的卫兵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眼看阵仗不对,工人们暗暗焦急,转机却来了,这也正是他们此时还未入睡的缘故。
房间内唯一一扇窗前,斜靠着几个皮肤黝黑,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因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其中一腰缠粗绳的男子肃然开口道:“此事关系甚大,光凭你我几人的说辞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那怎么办?就任由官府压榨,我们被当牛做马的使唤?”
“不错,我们庄稼汉不懂那些弯弯绕,杨兄弟你有主意,我们大伙都听你的!”
“对,都听你说。”
“杨兄弟快说吧,怎么做?”
人群激愤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姓杨的男子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大伙先稍安勿躁,我们聚集在此,定然是要找出路的。”说完他目光逡巡一圈,工人中便有人无意挪了挪位置,转瞬便罩住人群空门。
“前日里,我随行去城内装运粮食,得到一个消息,明日总督府老夫人做寿,到时整个凌州乃至其他州县的官员都会前往,我们可趁此机会,揭露他们的恶行。”
众人一听,大多面露喜色,不过还是有细心之人,担忧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我一个表哥在凌州城做轿夫,那消息肯定是假不了的。”
“那我们怎么做?”
“这样,。。如此。。。。。。”
深黑的夜色并没有把人拉入梦乡,除了大堤的工地,还有许多人也辗转难眠,凌州总督府更是一夜灯火通明。
天光破晓,一轮红日跃上远处的山峰,朝阳清露,薄雾晨曦,还是晴空白云艳阳天。
一大早,长空便被外间的喧嚣吵醒,踢踢被子,终是顶着乱蓬蓬的发髻起身下床了。
辰时中,老夫人已穿上一身绛红的暗金绣孔雀的正装坐在前厅正位之上,满头银丝成牡丹髻盘于脑后,一双眼炯炯有神,眉目间依稀有年轻时大家闺秀的端庄,怪不得她喜欢诗词歌赋。
此时宾客还未临门,老人家因着高兴起了个大早,又因着高兴想要见见一直不见其人只见其文的大公子客卿孔常先生,着人去请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前厅。
布衣白裳,长空绾了中规中矩的文士发髻,用一支木簪束上便出门了。
在进门五步处,长空躬身长揖而下,朗声贺道:“小生孔常,拜见老夫人,谨愿老夫人福深于海,春寿绵延,岂止于米,相期以茶!”
“好好,先生快起,快起!”老夫人听着祝贺的话,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连声应答,又吩咐左右侍婢:“快给先生搬椅子,上茶。”
又一揖,长空端身坐在大厅右边的椅子上,“谢过老夫人!”
“一直听宇儿提起先生,今日初见,果然气度不凡,有文士之风啊。”老人家显然很高兴。
“哪里哪里,老夫人过奖了,小生也是略通文墨罢了,公子天子卓著,一点即透,以小生看,只要肯下功夫,公子才华冠绝指日可待。”一本正经的表情,长空和老夫人打着哈哈。
“不知先生何方人氏,家中如何?”
“小生孤身一人,是允州人氏,早就听闻庞总督忠义,小生仰慕已久,来此也期望能闯出一番事业。”
“不错不错,年轻人是该有些雄心壮志。”
。。。。。。
长空与老夫人东拉西扯,也说的老人家眉开眼笑。
整个总督府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只除却总督府西南角的苟勤院。
几个院门守卫有些心不在焉,本以为今日大好的日子可以大喝一顿,结果悲催的被调来守冷情的苟勤院,只因前院守卫不够,原本的长缨守卫被抽调了将近一半。
为躲避火辣的阳光,几人都斜身靠在院门下面,抱着手里的刀,懒懒的眯着眼睛。
“真他妈无趣,他们在前面大吃大喝,可苦了我们兄弟几个。”一个忍不住抱怨道。
“就是,这偏僻冷情的地儿,苍蝇都飞不进去,他娘的谁会来。”另一个也不满附和道。
“总督大人亲自嘱咐过的,就别再抱怨了。辛苦了这几日,好处自然少不了。”头领模样的人物沉声提醒着,语气间却也夹杂着几分烦躁。
“老大,你还真相信会有啥好处?左不过赏几口酒喝,哪有今日饱饮痛快。”
“噤声!”那老大突然束掌低喝,众人忙警戒的看向四周,立时便成防守之势。
紧贴在院墙内的墨煞无声一笑,头领还不错,有些洞察力,不过,和自己比还是太嫩。
右脚后蹬上墙,墨煞轻轻飘了出去,避过在遮阴出乘凉的守卫,直奔右偏厢。为了不惊动护卫,他忍着耐心一震衣袖,上次配合长空复刻的钥匙滑落掌心,凭他的武功,开个锁自然不在话下。墨煞刚要开锁,耳朵微动,忽的飞身而上,贴身于门廊内侧。
衣摆方才收回,由右边墙道处转出一队巡查的侍卫,红缨长枪,正是庞博的精锐卫兵,长缨卫。
经过厢房,长缨领队呵斥道:“如此散漫,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归位。”
躲阴凉偷懒的守卫慌忙直身站好,目不斜视仿若不曾动过一般,那领队有扫视了一周,才端着脸挥手带人消失在右侧墙道后。
“娘的,装模作样,有什么了不起?”
“你可少说几句。”
“我兄弟几个在这暴晒,他们倒好,此刻怕是已经喝上了。”
。。。。。。
趁着几人分神,墨煞一个暗器飞出,直击厢房门东北角的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正对的两个守卫忙上前查看,墨煞迅速飘身而下,二人回首间,墨煞已消失在门后。只是,门还是那道门,锁却已非那把锁。
章素卿得了消息,早已带人放倒屋里看守的几个小厮并两个卫兵,此时召集了其他十来位大人等待。
门锁轻响,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可一个笑容还未展完,便在见着黑袍兽面时,齐齐僵住嘴角。
“你是何人?”
“救你的人。”青铜面具微微动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墨煞冷然开口。
“?”众人疑惑。
“是自己人。”本以为长空会亲自来,不想却是墨煞。章素卿笑着上前解释,又对墨煞道:“兄台孤身前来,好胆量,好气魄,素卿佩服。”
墨煞屹立不动,显然不把章素卿的夸赞看在眼里,只冷声说:“都准备好了吗?”
摸摸下巴,章素卿无奈摇头,油腔滑调的人终于也碰了一次灰。
“当然,就等你来了。”
“那就抓紧时间,我出去引开外面的守卫,你带着他们向西面去,自有人接应,到时在城外十里处等待。”
“长空怎么没来?”
“她还有事,一会儿也在城外汇合。”
“好,你一定保护好她。”不然殿下扒了我的皮。章素卿在心里腹诽道。
墨煞不置可否,看了众人一眼,便飞身从偏窗飘了出去。片刻之后,外面起了响动,守卫们大喝:“站住!”
“抓刺客!”
“别跑!”
。。。。。。
望了望窗外,士兵已经被引得追了出去,只剩下几个守卫,也被而后从墙内出现的身着小厮衣服的人解决了。
那几人拖走守卫的尸首,只余一人走上窗边,迅速做了个手势,右手束掌,左手握拳三击,道了句:“快走!”便转身消失在墙后。
章素卿认得那手势,他立马带着众人从右面墙道走了出去,后面不远,便是总督府西南后墙,直通外面的巷子,此时,晏卓绎带领的御林卫已经等候多时了。
前院宾客盈门,好不热闹。长空坐在一旁,看着凌州有头有脸的人送上寿礼贺词,颇觉无趣。庞博虽在一旁陪同,但他眉头不时皱起,显然心不在焉。
喝茶轻笑,长空轻动眼眸,看着别人快巴结完了,准备自己上,好歹把昨夜酝酿好的诗读出来,却在看见姗姗来迟的庞敬宇时,差点没忍住把茶喷出去。
来人白面红装,长发飘逸,大红底色的袍子上,硬生生绣了几片绿叶,热衷红蓝配的庞大公子终于换风格了。
庞敬宇一进门,便冲长空笑了笑,接着跪在中堂,恭恭敬敬向老夫人行了大礼:“孙儿给奶奶拜寿了,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接着示意身后的赵洪献上寿礼,是个三尺高的紫玉观音,看来庞敬宇也很是敬重他奶奶。
老夫人此时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直让庞敬宇到她身边坐下。
就这这其乐融融的一刻,外面突然有人高声禀报,“禀总督,门外有一位成先生备礼来贺,说要您亲自出去相迎。”
“什么?!”
看着庞博皱的更深的眉头,长空放下茶盏,缓缓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