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依旧恶毒地炙烤着大地，吹来的风显得很无力，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两只小黑狗蹲坐在小店门前，吐着舌头哈着气，望着街边的车水马龙。
一辆昂贵的轿车停在了校门口，小店的大妈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一只灰色运动鞋进入眼帘，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之后，一个年轻帅气的男生疾步绕过车身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俯下身，抱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一头黑长的发丝在空中摇摆着。大妈欣喜地朝两人挥了挥手，“艾沫，交男朋友啦！”
艾沫嘴角扯出尴尬的笑容，“不是的，不是的。”
鹿明垂眸望了一眼在他怀里一脸娇羞的艾沫，弯着嘴角说：“你害羞什么？”
艾沫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逃脱，脸颊涨红，分不清是被热气烘的还是真的在害羞，“我腿又没断，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回去！”
“你人缘还蛮好的嘛，连卖奶茶的大妈都认识你。”
艾沫皱着眉压低声线轻声喊道：“我之前在这里打过工啦，你快放我下来，好多人看着呢！”
“你的身子还很虚弱。”鹿明霸道地将她的反抗理解成娇羞，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直直地往前走，艾沫只好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看不见脸似乎也就有了那么点自在。送到寝室楼下的时候，鹿明才将她放下。
艾沫叫住正要离开的鹿明，带着复杂的情愫绞着手指，抬眸望着他，“鹿明，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说完立刻垂下黑眸，轻声说道：“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鹿明揉了揉她的发丝，“因为你让人看着心疼。”
艾沫望着眼前这个明明只是刚认识却总是对她做着亲昵动作的男生，心想，原来是这样呀，原来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可怜呀。心中浮上一阵落寞，但是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躲在树丛边的叶青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嘴角扬起藏着阴暗的弧度。
那天之后，鹿明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艾沫的面前。晨跑的时候，他会悄悄从树丛里穿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说声“好巧啊”，然后露出清晨般清爽的笑容跟着她晨跑。晨跑后，假称没有带饭卡，没皮没脸地要艾沫请他吃早饭，刷卡的时候又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饭卡抢着刷卡，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原来有带呀”。下课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B楼跑到A楼，扶着门框喘着气说“我也刚下课，要不一起去吃饭吧。”在图书馆学习，抬眸的瞬间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一张最近频繁出现的脸，咧着嘴朝她挥着手。艾沫知道他一个玩音乐的好动，每次故意一学就是大半天，没想到他竟然陪着她直到结束。他总是买了水果又说提回寝室好麻烦，求着艾沫帮他吃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艾沫也渐渐地习惯了这个热情过度的朋友。
这段日子过得很惬意，如梦似幻，杜茹熙似乎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再也没出现，打工和学习也都很顺利。
天气逐渐转凉，一眨眼便进入了12月，艾沫找了份发传单的兼职。
午休时间，她摘下厚重的头套，不灵活地在长椅上坐下，黑长的发丝随意地绕成一团固定在头顶，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眯着眼睛望着广场上追逐打闹的小女孩们。
这时，身边坐下一个同样笨拙的身影，厚重的头套摘下之后，露出一张黝黑的脸，他朝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很累吧？”
艾沫接过矿泉水，摇摇头，云淡风轻地说：“谢谢，习惯了。”
“你是哪个学校的？”
“南大。”
男生笑得更加灿烂，“真巧，我也是，你是哪个学院的？”
艾沫正想回答，男生又立刻阻止，“别说，让我猜，我想，你应该是外国语学院的。”
艾沫合上惊讶的下巴，瞳眸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猜到的吗？”
“怎么猜到的？”
“你身上穿的那件长袖，是去年外国语学院合唱比赛的时候的班服吧？”
艾沫对他的记忆力感到惊叹，她身上这件上衣确实是合唱比赛的班服，其他同学要么扔了，要么藏在衣橱的深处，唯独她还经常穿着，“想着不穿太浪费了。”T血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她从来就没有预料到在校外，会被眼前这个黝黑的男生一眼认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你勤俭节约的习惯很好，我很欣赏。待会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艾沫浅浅地笑着，正要回答，不知不觉，被淹没在一个拉长的影子中，她抬眸望去，鹿明正一步步地向她们靠近。男生也朝艾沫望去的方向投去目光，发现鹿明正满怀敌意地扫视着他，目光炽热。
“你怎么来了？”
“家里太乱了，接你去打扫。”语气冷淡，带着醋意。
艾沫偏头对着男生说：“不好意思，我待会还要去打工。”
男生立刻从脖颈处拉出手机绳，依旧笑容满面，“留个电话吧，下次看到打工的信息，我可以告诉你。”
她们在鹿明炽热的目光之下交换了电话，男生还想说些什么，鹿明便拉着艾沫离开了，男生在身后喊道：“我叫谭小宇~”声音拉得很长，带着期许。
她们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随着身子的晃动，手肘总是不经意地碰撞在一起。
鹿明的脑海中一直浮现那张黝黑的脸，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刚才如果我没来，你会跟他去吃饭吗？”
艾沫认真思考了一番，“应该会吧。”
鹿明立刻化身成唐曾，喋喋不休地责备她没有安全意识。
艾沫不服气地说：“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呀！”鹿明一把夺过艾沫手中的矿泉水扔进垃圾桶，振振有词地说道：“还有，陌生人的水怎么可以乱喝，万一下了迷药把你卖了怎么办！”
艾沫望着较真中参杂着担忧的那张脸，严肃的神色逐渐爬上脸庞，瞳眸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谢谢你。”
“谢什么？”
“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了，所以，谢谢你。”
鹿明被她那双灵动的瞳眸盯得耳根发红，心里欢喜地不得了，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将她拉进一家餐馆。
“不是说回公寓打扫卫生吗？”
“你不是说很感谢我嘛，那就请我吃饭吧，搞卫生明天再来也不迟。”
艾沫听到“请客”两个字，瞳眸亮了一下，翻开菜单，扫视了一下价格，随后盯着正在点餐的鹿明。
“来份酸菜鱼、干锅花菜……”
艾沫将头埋进菜单，发出动物般的悲鸣声，服务员走后，她哀怨地望着鹿明，“今天白干了……”
鹿明心中暗爽，他怎么可能会让视钱如命的她请客呢，他只是喜欢逗她罢了，每次看到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发生戏剧般的变化，他就觉得有趣。倏尔，余光瞥见了谭小宇，心中的爽意瞬间化为乌有。
谭小宇兴奋地说：“我在餐馆外看见你们，就进来了，介意我跟你们一起吃吗？”
“介意。”
“不介意。”
鹿明和艾沫同时冒出了两个不同的答案，谭小俊选择性地过滤掉鹿明的反对，满脸笑容地坐了下来，翻开菜单，“你们都点了什么？我再加点菜吧。”
点完菜后，谭小宇从包里掏出几张招聘信息，“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
“艾沫。”
鹿明嘴角向上一扯，心里得意，“艾沫跟我说名字的时候可是用了整整一句话，说明我在她心里还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谭小宇将椅子向艾沫边上挪了挪，指了指招聘信息，“艾沫，接下来几天也有不错的兼职，要不要一起去？”
艾沫饶有兴致地询问起来，对于赚钱这件事，她确实很感兴趣。
鹿明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在胸前，盯着有说有笑的她们，虽然艾沫只是浅浅地笑着，可这足以让他吃味，内心像是有一群斑马奔腾而过，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沙土，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地掩埋。
喂！小子，离我的沫这么近干什么！趁我还能控制我自己，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坐地远远的！
“这个好，明天直接过去就行吗？”
“我帮你报个名就行。”
“恩，好。”
说话间，菜已经上齐，鹿明喊了艾沫几声，艾沫一直沉浸在找兼职中，完全没有听见。谭小宇的笑声彻底打翻了鹿明心中的醋意。
“明天你不能去打工。”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他提高声线说道。
艾沫抬眸，皱着眉，“为什么？”
鹿明瞪着她，好像在说“刚才不是说好明天去我那里打扫卫生嘛！”
艾沫默契地明白了眼神中的含义，沉默了半响，说：“那打工结束后我再去打扫吧。”
“不行！”一时没注意，声音大到周围的人向这边投来了目光，他轻轻咳了一声，见艾沫为难的眼神，又不忍心继续刁难，弱弱地说了句“随便你吧。”
回去的路上，鹿明安静地有些反常。他有些落寞，她可以轻易地在这个刚认识的男生面前露出笑容，却吝啬地很少在他面前展露笑颜。他不知道自己是吃醋还是生气，反正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想着，鼻头竟有些发酸。
艾沫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心中有些不安，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寂，只好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直到撞上他的背脊，他的背越来越厚实了。
他转过身，看着揉着额头的艾沫，想要帮她揉揉，硬是忍住了，面无表情地说：“到了，上去吧。”
艾沫轻轻“恩”了一声，踩着台阶往楼内走去。
他抬起长腿向前迈了几步，将她拉住，望着一脸错愕的艾沫问道：“上个月你总共对我笑了8次，可是你今天对那个黑黑的小子笑了9次，你把整个月的笑容都给了他。”他刻意强调了“今天”，他的瞳眸变得很深邃，像是一个承载着悲伤的黑洞。
艾沫还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只是，心里莫名地不安，他就像一个太阳，这样的瞳眸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是一道光，应该永远明媚的光。
他继续说道：“我这样每天没皮没脸地来找你，你是不是很烦？”
艾沫沉默半响，刚想回答，却被阻止，他有些疲惫地说道：“算了，上去吧，早点睡。”
望着转身离开的他，艾沫伸手想要抓住什么，鹿明的衣角在她的手边划过，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那颗心突然又无处安放了，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其实，她想说，她确实比一般人不爱笑，因为越长大，她心里的孤独感就越放大。她可以在谭小宇面前轻松地笑着，是因为她觉得谭小宇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都是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着的人，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就好像看着自己，格外亲切，忍不住想要用笑容去温暖他，不，确切地说，是温暖自己。
这个世界太冰冷了，有时候，一阵阵寒意从脚尖慢慢地传至心尖，她很怕，怕那颗心再也热不起来。谭小宇的出现，给了她安慰，看啊，艾沫，不是只有你活得那么累的。
至于鹿明，她是既想靠近又想远离。对于她而言，鹿明就像是划破黑夜的那道光。她很渴望这道光，可是又怕被光灼伤。就像儿时，她看着那些离开的背影，她一次次地发誓，她再也不要这样短暂而不负责任的陪伴，如果陪伴不能久远，那她宁可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