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木沟山洞里,唐静茵先是做了一个高调的战前动员,而后率众匪首来到沙盘前。
周大姑和几名土匪头目,围立在沙盘四周。
唐静茵指着沙盘上的一座小山,看着周大姑:“大姑,到时候你带人从这里的暗道进入新锦屏,狱里的总指挥他们听到你们出洞信号的枪声,就开始暴狱。时间应该在10点。正好共党要开始庆祝活动了,他们的头头脑脑都在,到时候我会给他们送上一份厚礼。大姑你记好了,你们可是这次大劫狱的排头兵啊!”
周大姑点了下头。
唐静茵对周大姑说:“你们还要多带些武器,给狱里的弟兄们。”
周大姑又点了下头。
唐静茵指着沙盘:“我会带人埋伏在监狱后山绝壁下,抢占监狱的制高点,压制住共军的火力,掩护狱中精英们冲出来!”
唐静茵看看周大姑,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大姑若有所思:“共党这样超乎寻常的平静,不会是一种假象吧?”
唐静茵不堪其烦地说:“疑神疑鬼是兵家的大忌!中共的五星红旗已经在大陆飘了两年了,他们自以为天下太平,江山固若金汤,新锦屏也平安无事了。对于这个关押囚犯的非军事集团,我们连跟他们展开较量的胆子都没有,还算是反共游击军吗?”
周大姑面无表情地看着沙盘,不再多说话了。
侯仲武也在摩拳擦掌地“备战”。但是他在心里已经悄悄地把彼“备”换成了此“背”—“背水一战”之“背”,“背水摆阵”之“背”。韩信率兵攻赵,在井陉口用背水阵,大破赵兵。后来将领们问他何以破赵,韩信给他们说了兵法里那段著名的话: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侯仲武认为,他目下的处境,正有同于当时的那位淮阴侯—是“陷之死地”、“置之亡地”了。他如今布下的这道“背水阵”,正是救他出水火的唯一活路。
然而与韩信当时的情况有所不同的是,他老是觉得,有两个人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而且已经琢磨好了破解他“背水阵”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就是日夜困扰他、让他一旦想起就心惊胆寒的刘前进和彭浩。他这几天频繁地接近关晓渝,也是想从她那里探听点有关两人的蛛丝马迹。
他又拿着一包吃的东西来看关晓渝了。
“哟,你来了。”关晓渝放下手里正写着的材料。
侯仲武将纸包放在桌上:“这么忙?刘场长去党校学习还没回来啊?”
“……还没,快了吧。”
侯仲武意味深长地一笑:“听说北京的考察团快来了?”
“后天一早就从锦屏镇赶过来,要参加咱们农场的国庆大会。”
“按理说,这个时候刘场长不应该去党校呀,他这个时候……不太对劲吧?”侯仲武盯着关晓渝。
“怎么不对劲了?”关晓渝也盯着他。
“算了,那是你们领导层考虑的问题,我不瞎操心了。我还有事,我走了。”
侯仲武出门,走远了。关晓渝盯着桌上的纸包,突然一挥手,把那纸包划拉到地上。
纸包破了,绽出了满地的五香炒瓜子。
侯仲武急匆匆走回第十六监区。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刘前进去党校学习的事,一个关晓渝才提拔了不几天,他如果去了,会放心农场里的事吗?再说北京的考察团也要来,他这个时候去学习真是太不合时宜了。当然,他在党校学习也可以操控农场的大事小情,可那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如果他真是去学习了,对定在10月1日的暴狱计划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消息。可刘前进的不按常理出牌他是领教过的。谁知道这回他是不是故意在打一个马虎眼?这件事像一根绷带,紧紧地箍住他的胸口,箍得他快喘不上气了。不能再这么优柔寡断了,一进办公室,侯仲武就拿起电话:“总机吗?给我接一下军分区党校值班室。”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侯仲武态度极好地说:“我是新锦屏农场的,有要紧事找我们场长刘前进,麻烦你,给找一下好吗?”
“刘前进哪!他不在这儿。”
侯仲武一惊:“这么说,他没在党校学习?”
“那倒不是,刘场长他们不在这儿上课,在党校小礼堂。”
“那我能找到他吗?”
“这个—不大方便吧?”
侯仲武的语气仍然是平和而礼貌的:“我有要紧事呀,必须找他……”
党校值班室那边,虽然是公事公办,但接电话人的语气里却不失亲切、耐心的好作风,一再解释说:“党校有规定,学习时间不能接电话。”
“哎呀同志,我真是有急事,你就给我找一下吧。”侯仲武一边说着小话儿,一边从旁边拿过张纸条,极快地写下:“情况有变,计划须提前。”
电话那头的男人说:“我们真是有纪律,你要是实在着急,就跟我说一下,我转达给刘前进同志吧。我姓李,是党校办公室的主任。你怎么称呼?”
“噢,李主任,你转来转去,是不是刘前进根本就不在你那儿?要是不在,你就给我个痛快话,我这儿还有工作呢!”
那头的李主任有点不高兴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么说话?”
侯仲武差不多已经不指望什么了,这时,他却听到那头李主任的口气缓了下来:“这样吧,你电话别放,我让总机给你转转看吧。你这位同志啊,真是的,等着啊……”
侯仲武仔细听着话筒,里面传来转接中的声音,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女声:“你好,党校办公室,请问,您找哪位?”
侯仲武忙说:“请问,刘前进同志在吗?我有急事找他。”
“请稍等。”
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前进的声音传过来:“谁呀这么能耐,电话都追到这里来了?”
一阵悉率的声响,刘前进的声音传来:“喂,我是刘前进。谁啊?”
侯仲武仔细听着。
“喂—喂,”刘前进大声喊着,“我是刘前进,说话呀,小杨,你这电话有什么毛病吧,咋没动静?”
侯仲武挂断了电话,拿过火柴,将手里的纸条点燃,纸条打着卷儿,化为长长的灰烬……
“太平静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看来,他们是有准备了……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他想。
电话那头,实际转接的是新锦屏“凌氏诊所”新装的一部分机。刘前进放下电话,骂了句:“王八蛋,鬼把戏还不少!”
程部长进来:“谁啊,急三火四电话追到这儿来了。”
“能是谁啊?我们那位监区长。一听我的声音,电话就挂了。”
程部长不解地问:“那……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他不是个‘鬼’吗?鬼把戏、鬼心眼、鬼名堂……他的鬼儿多了去了!我就料到他十有八九会有这一手,他变着法儿就想摸我的底……我提前跟党校的李主任打了个招呼,让他把找我的电话以党校的名义转到这儿。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这个‘鹤顶红’,他现在是急红眼了!”
“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程部长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递给刘前进:“这是国庆那天来的北京考察团成员名单。”
刘前进接过名单,看完后放在桌上。
程部长问:“怎么,有压力了?”
“能没有压力嘛……虽说狱里的犯人和山上的土匪基本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可还有更大的内鬼没有挖出来,考察团的成员里有这么多重要领导和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侨胞,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出个什么意外,那影响可就大了!”
“是啊,所以要万无一失,不能出现一点闪失呀……”
“他们的行程……我是指在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你放心。路上不会出现闪失,有军区派出的特别护送队。关键是要保证他们不要在新锦屏农场出现问题。”
“那就里三层外三层多加几道岗,不让任何外人接近考察团的成员。”
“这个办法不可取,弄得草木皆兵也不好。在保护措施上,还是要内紧外松。”
刘前进说:“我现在出来了,只能让关晓渝悄悄准备一下了。”
大车店门口,两盏高挂着的红灯笼很是招眼。一辆黄包车跑来,停在门口,一只好脚先落地,另一只瘸脚才慢慢落了地。
不远处房子拐角,冯小麦早把这个瘸拐李收进了他的视线。
侯仲武往党校打电话,对刘前进的行踪去向做“火力侦察”之后,立即赶往场部医院,递给老李头一个纸团,让他马上送到锦屏镇大车店。侯仲武和老李头当然都没能想到,他们的这一幕,还是没有逃出刘前进猎人般犀利的眼睛。从侯仲武开始在医院走廊里往老李头的垃圾袋里“扔”纸团,到老李头出了医院,后来又上了车,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在被监视之中。
周大姑看完老李头带来的情报,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烧毁了。
周大姑琢磨了一会儿,说:“老哥哥,还得辛苦你回新锦屏一趟,山上准备的武器得通过暗道送进监狱。你得回去让他把监狱布防图给我一份。”
“你还要这个干什么?你们出了暗道,不就和‘鹤顶红’接上头了吗?”
“我怕到时候‘鹤顶红’只顾着和宁总指挥对付共党,忘了接应我老婆子,那我可就惨了!”
“你想得还挺周到。”
周大姑说:“我老婆子的命虽说不值钱,可我得为手下的弟兄想呀!就麻烦老哥哥跑一趟吧。”
老李头不高兴地放下杯子:“辛苦倒不怕。你看,这天也黑下来了,我这么跑来跑去太危险了,原来还指望我不用回去了,到时候跟你们直接杀回新锦屏就得了。”
“那不成。”周大姑赔着笑脸,“这也是万不得已,计划不是提前了嘛!老哥哥就再辛苦一趟,我这里,还有唐司令那儿,记着你的功哪!”
老李头无奈地:“那你写下来吧,我不能总跟‘鹤顶红’见面,太招眼了。”
周大姑友善地拍了老李头一巴掌:“老哥哥老奸巨猾呀!”
“跟你这只‘老山猫’比,我可差远了……”
周大姑找出一张纸,匆匆写下几行字,卷好,递给老李头。
老李头一瘸一拐地从店里出来,朝一辆黄包车招手。
黄包车跑来。
老李头上车:“跑出镇子再给我找匹快马,多给你加钱。”
车夫拉起车子,跑去。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在离第十六监区不远的一个山里,三颗白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慢慢滑落,消失在山林中。
夜空如洗,繁星闪烁。
站在第十六监区大操场上的侯仲武望着寂寥深远的夜空,舒出一口气,往监室走去。
老李头坐的那辆车走到“凌氏诊所”后门,突然停下不走了。
老李头一愣:“怎么停这儿了?这是哪儿呀……”
“车夫”摘下草帽,竟然是冯小麦。
两个战士从黑影里闪出身,手里提着枪。
“下来!”冯小麦对老李头喊道,已经意识到什么的老李头耷拉下脑袋。
刘前进看完周大姑交给老李头的情报,平静地对老李头说:“说吧,你是谁?这个情报你怎么给‘鹤顶红’?”
老李头沉默。
“你现在说了,还能争取一个宽大。否则,就得对你抗拒从严啦。”
老李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
“你还不开口?我和你说吧,这个情报我可以让你送给‘鹤顶红’,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我替你直接交给他!”
老李头蔑视地一笑。
“怎么,你以为我在诈你是不是?进十六监区找人,我可是比你方便多了。”
老李头一惊,看着刘前进。
“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点‘鹤顶红’的消息,他姓侯,不过不是你知道的侯仲文,他的真名叫侯—仲—武。”
老李头大惊。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老李头低下头。
“你是谁?这回能说了吧?”
老李头慢慢抬起头:“我是……‘穿山甲’……”
程部长听完刘前进提审老李头的经过,半天没说话,这让刘前进有点发毛:“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程部长说:“他是‘穿山甲’?裘双喜是他杀的?”
“对呀,他说是他。”
程部长拿起那张周大姑写的情报看着,又放下:“一个收垃圾的老头,如果半夜跑到犯人病区,那么当天晚上值班的战士会没看见?事发后,你们也对战士调查过了,有人说到他吗?”
“这倒没有。”刘前进说,“当晚虽然侯仲武也去了医院,可他有没去过病房的人证,彭浩、柳春燕都证明了这一点。这不会错的。”
程部长果断地说:“那他就不是‘穿山甲’!”
刘前进也明白过来,他想起老班长抓住假货郎的时候,还搜出过“穿山甲”写给唐静茵的一份情报,上面写着“刘前进已上山借路,速袭岭东寨”。
刘前进要再会会这个瘸拐李。
再次提审自报家门是“穿山甲”的老李头,大约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老李头身后,站着冯小麦和另一个持枪战士。
刘前进说:“我们在岭东寨驻扎时,你让假货郎送出了一份情报,你还记得吧?”
老李头想了想,威严地点了下头:“不错。”
刘前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到老李头面前:“这个情报的内容是‘刘前进已上山借路,速袭岭东寨’。署名是‘穿山甲’。是你写的吧?”
老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点头。
刘前进盯着老李头,老李头镇定自如。
刘前进抖了抖手里的那张纸:“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老李头有些慌张。
冯小麦拿过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着:“将肥皂削成条,塞入肛门,可治便秘……”
冯小麦疑惑地看看刘前进:“场长,这……”
刘前进突然大笑,指着老李头:“你他妈连个刺猬都不是,还‘穿山甲’呢!”
老李头瘫坐下去……
夜深了,凌若冰、柳春燕、鲁震山在小饭堂忙着准备消夜。
凌若冰对鲁震山说:“请程部长和刘场长他们过来吧。”
“嗯。”鲁震山出去。
刘前进和程部长还在旁边一间诊室里说“穿山甲”的事。
“‘穿山甲’隐藏到现在,也该露出尾巴了。”刘前进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掉在地上,他捡起来,重新搭放在椅背上。
程部长说:“看来,‘穿山甲’一直在暗中保护‘鹤顶红’……”
鲁震山拎着水壶推门进来:“程部长、刘场长,消夜准备好了,快去吃点吧。”
刘前进说:“我这肚子还真饿了。走吧,吃完我还得赶回新锦屏。”
程部长说:“那你可得躲着点‘鹤顶红’,别惊着他。”
两人出去,鲁震山提起水壶给暖瓶倒水。
刚出门不远,刘前进想起什么:“你先去,程部长—”说着,又折回去。
刘前进走到门口,见水壶放在地上,鲁震山正抓起他放在椅背上的衣服。
见刘前进站在门口,鲁震山擎了擎衣服,说:“我正想送给你呢。”
刘前进接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