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断到此,刘前进又觉出了不对劲,裘双喜的病房一直是24小时有人监护的,如果裘双喜早死了,应该会被人发现的。刘前进朝门外喊:“马大虎!”
“到!”马大虎跑过来。
刘前进说:“跟我去医院!”
昨天晚上,在柳春燕的哭哭泣泣中,凌若冰苏醒过来,不想柳春燕哭得更厉害了:“彭书记被抓到监狱里了……”
凌若冰在病房里收拾着彭浩的东西,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从来没见过凌若冰掉泪的柳春燕慌了:“你别哭啊凌医生,彭书记肯定是被冤枉的。天亮了咱就去找刘场长,让他想办法,他肯定有的是办法。他要不行,咱就去找程部长。你不是说,彭书记是程部长派来的吗?程部长一定会管!”
天一亮,柳春燕真拖着凌若冰去找刘前进,凌若冰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还是跟着柳春燕稀里糊涂地去了。
两人刚出了医院,却看见刘前进带着马大虎风风火火地来了。“你们去哪儿?”刘前进问。
“去找你!”柳春燕又哭起来,“刘场长,你快救救彭书记吧!”
“你们别难过,”刘前进劝道,“彭浩如果没有问题,我们总会揪出真正的内鬼。”
“彭书记肯定不是!”柳春燕急了。
凌若冰听出刘前进话里的意思,欲言又止。
刘前进说:“你说不好使,我说也不好使。咱们现在得有证据。用证据说话,比什么都好使。”
“找什么证据?上哪儿找?”柳春燕问。
刘前进说:“你们知不知道昨晚侯仲文来医院的时候是几点,昨晚值班的警卫是谁?”
柳春燕说:“这个不用找别人,侯监区长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他了。当时我在裘双喜的病房里,侯监区长在门口往屋里张望,我出去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去看彭书记。然后就走了。等他再和彭书记回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你看见他走的吗?”刘前进问。
“看见了。怎么了?”柳春燕不解。
“从老侯离开以后,还有谁进过那个房间?”
柳春燕想着,摇摇头:“没有了。”
刘前进说:“柳春燕,我跟凌医生说几句话。”
柳春燕走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前进说:“这一段时间,你帮我这里分担了不少……那什么,我得谢谢你。”
凌若冰低着头,轻声说:“我没做什么。”
“你做的,我心里有数,是谁都替代不了的。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你要相信,组织上会认真对待彭浩的问题。”
凌若冰抬起头:“刘场长,我一直想问一句,你觉得,彭书记真的能是内鬼吗?”
刘前进盯着凌若冰:“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不是?”
“不是!他肯定不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凌若冰急促地说。
“感觉……”刘前进摇摇头,“这个不行啊……凌医生,彭浩要出去的事,他跟你说过吗?”
凌若冰不语。
“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他……他出去是为了见你!”泪水模糊了凌若冰的视线,“侯监区长来看他的时候,他让监区长帮忙出去。晚上,监区长就把他带出去了。”
刘前进想起高参谋询问严爱华时,侯仲文曾阻止严爱华说出彭浩逃出是为找自己的事,他的用意很明显是要保护自己,而彭浩不肯说出逃跑的原因,当然也是不愿把自己牵进来。两个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可这件事自己真的能摘出去吗?
高参谋听说刘前进要见彭浩,并不感到惊讶:“我和你一起见吧。”
刘前进说:“你如果还信得过我,就让我单独见一见他吧。”
高参谋瞪着眼大叫:“我能信得过你吗?我敢信得过你吗?看你原来对他的暧昧态度,我都担心你能把他再放跑了!”
刘前进强压怒气:“好啊,那就一块见。”
让刘前进意外的是,当警卫班战士打开监舍门的时候,高参谋转身走了。
刘前进进来,目光落在面壁而坐的彭浩身上。他四下打量着这间监舍,一种酸涩的东西从他心中喷涌而出……他静静坐到彭浩旁边。
沉默。
彭浩咳嗽起来,咳得越来越厉害。刘前进给他捶了几下后背,彭浩咳得撕心裂肺。刘前进朝门口大喊:“来人!”
一个警卫跨进来:“报告!”
“去找医生来!马上!”刘前进大吼。
“不用了……”彭浩摆着手,还咳嗽着。
警卫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刘前进大骂:“我说什么了?快滚,去给我找医生来!”
“他不让找,他已经咳了半宿……”警卫辩解。
“快去!去!”刘前进大叫。
“好了!我说不要就不要!”彭浩转过身,声嘶力竭地喊道。
刘前进大吃一惊。
一夜不见,彭浩须发尽白,竟苍老得脱了相!
彭浩看了眼刘前进,疲惫地合上眼。
警卫关上门。
刘前进擦去已经流到腮边的泪水:“彭浩,你到底是人是鬼?你给我个痛快话好不好?看在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上,你别再折磨我、折磨你自己啦!你这样—我看着心疼啊!”
“心疼?”彭浩睁开眼,苦笑了下,“是痛心啊!被自己同志误解成内鬼,生不如死啊!”
“老彭,有这句话,我心里敞亮多了。你要还是条汉子,就不要再说生不如死的鬼话!现在没有谁比内鬼更盼着你死,盼着你去背这个内鬼的黑锅!”
彭浩看着刘前进,点了一下头。
“昨晚为什么你不说,出来是为找我?是怕连累我?”
“我已经这样了,再把你扯进来,值吗?那不更是内鬼希望的?咱们俩都完了,内鬼的阴谋就得逞了……”
高参谋没有走远,他来到关押侯仲文的监舍。侯仲文看到他进来,别过脸去。
高参谋说:“仲文同志,昨天我的态度是粗暴了些,请你能够理解我。”
侯仲文像是没听见。
“这样对你,可能是不太合适。不过,我昨晚考虑了一宿,也想明白了。你是彭浩介绍过来的,我对他的处理,你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可以理解。我听军区的领导说,你过去为革命出过不少力,立功表现、工作态度,都是令人钦佩的。就昨晚的事情,我希望能看到你写一份情况报告给我。这样,也是对你自己负责。你看,你还有什么意见?”高参谋的态度很温和。
侯仲文背过身去:“你是想让我写材料证明彭书记是内鬼吧。”
高参谋站在侯仲文身后动情地说:“仲文同志,我也不愿看到彭浩是内鬼的事实。现在这样处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他身上不是接二连三,而是再三再四出问题,组织上怀疑一下,排查一下,也是对他的负责任。这一点,你这个老革命还不明白吗?”
侯仲文回身看着高参谋:“我写,只能写事实,但不能无中生有!”
“你当然要写事实,你当然不能无中生有!”高参谋坐在铺板上,“仲文同志,干革命不能意气用事。对我的工作方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批评。你放心,只要你的意见对,我会接受批评,接受组织上对我的调查。仲文同志,今天咱们终于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谈工作了,我觉得很欣慰。你一直说到我对彭浩同志因为有成见,可能影响了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这个意见……我认真听取。你也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这样对下一步的调查工作,也会有好处。”
侯仲文说:“我有一个建议,如果组织上开始对彭书记进行调查,我认为不应该让彭书记继续留在新锦屏。在事实没有澄清以前,这样做对彭书记影响不好,也容易使问题扩大化,让新锦屏的干部人心惶惶,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你这个建议,我可以向军分区领导汇报。还有呢?”
“还有就是希望调查工作抓紧进行,早日还彭书记一个清白!不要让他关在我们自己的监狱里!”侯仲文越说越激动,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带了哭音。
另一间监舍里,彭浩和刘前进并肩坐在铺板上,两人像是在拉着家常。
“说了半天,你也没告诉我昨天那么急着见我干什么。内鬼的事吧?”刘前进拍着彭浩的腿。
“又提内鬼!”彭浩不耐烦地推开刘前进的手,“咱不是说好了,内鬼的事,今天先搁下,不说这个了……”
“那你要说什么?”
“憋得难受,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想找个亲近的人骂一通,吵一架,打一仗……”彭浩凄苦地笑了下。
“扯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告诉你,我来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是啊,兴许往后坐不到一块瞎扯了……”彭浩又咳嗽。
“净瞎说!”刘前进要给彭浩捶背,彭浩摆手。
“我这会儿送到你面前了,想骂、想吵、想打……你想咋着都行。”刘前进眼圈泛红。
彭浩苦笑了下,摇摇头:“从昨晚关进这里就不想了。”
刘前进抓过彭浩的手:“想打就打吧,只要你心里痛快了就行!”
刘前进握着彭浩的手捶打自己。
彭浩疲惫地又闭上眼,腾出一只手轻轻抱住刘前进……
门外,高参谋走来,警卫敬礼,高参谋摆摆手,在门外站下。
彭浩抽出手,看见刘前进泪挂两腮:“行了,别给我在这儿猫哭耗子。你那猫尿我可不是没看过……”
刘前进点点头:“是啊,那回打阻击战,打得全连就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咱们把战友的尸首都抬到了一口枯井里,推倒矮墙的时候,我哭得一塌糊涂,啥都不顾地疯跑,中了敌人的流弹……为了救我的命,你背着我跑了好几十里地,一道上我都昏迷不醒,喊着‘水’、‘水’的,你就跑到河边,嘴里灌上一大口水,回来嘴对嘴喂给我……”
刘前进别过头去擦拭泪水。
彭浩笑笑:“我可不是想恶心你,那河套太深,用手捧一捧水回来,都撒没了。当时要不是大冷的天,我都想把你扔进河套里,灌你个水饱……”
“你把我背到战区医院的时候,大夫还以为我死了,你把大夫臭骂了一顿,还对我连打带踢,也怪了,我还真倒上一口气来了……”
彭浩捣了刘前进一拳头:“你就那么死了,我不白背你回来了……”
刘前进抽泣着。
彭浩从后面抱住刘前进,泪水无声流下……
门外,高参谋和侯仲文听得都有些动容。高参谋让侯仲文走了,自己站在门口。
“行了,说了半天没用的,哭鼻子抹泪,咱俩都赶上俩老娘儿们了。”彭浩推了把刘前进,“我想跟你说,有个人,你得注意了。”
“谁?”
“给你送毛袜子的。”
“周圆?”
彭浩点点头:“你也说过,你对这姑娘的印象不错。她对你也好。开始我也觉得没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挺正常。可我刚听说你把一间仓库批给她做了暗室,她也一直住在暗室里……”
刘前进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