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晟心里其实有些矛盾,作为一个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门的人,突然要出去为陛下做一件大事,这对于她来说,挑战未免太厉害。
可是,作为曾经是一个闺阁女子的华晟来说,有机会去执行那样的一件任务,实在是个非常酷炫的事儿。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机会,出这样一趟远门。
可以看到很多风景,感受很多风土人情,见到很多很多的人。
有危险,也有机遇。
有可怕的事,也将有惊喜。
想到母亲带着自己见的那些大家夫人们,一辈子低着头,为眼前的针头线脑而烦恼,为与家里家外的女人们的关系而纠结烦闷,一生操心,只是这巴掌大的院子里,来来回回的事儿。
她突然有一种,仰起头来用力呼吸的欲望。
对这一趟,无论是多么危险的旅途,都充满了期待。
那种恐慌,无论如何都无法被这种期待所压制,于是,她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秦府来人接她回府,开始准备出行事宜。
华晟就知道,父亲这是允许她出行了。
她不知道父亲兄长经历了怎样的纠结和烦恼,心里又是如何的担忧。
但不管怎么说,她知道,她即将启程,南下去添州,查探送去的修渠建坝款项,是否真的用于修渠建坝,而灾情之后,又是否有妥善的救灾处理。
这个过程中,不知道要揪出多少盘根错节的坏疽,又将有多少危险和挑战。
她兴冲冲的收拾包裹,陈淮亭没有敲门,推开房门便走了进来。
一如既往,这就是他的个性,他张狂行为的标准展示。
华晟伸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扭头去看闯进来的人。
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一身合身的官服劲装,身体轮廓挺拔而极具压迫感。
华晟扶着桌沿,看着这个身背阳光,隐藏在影子里的少年人。
自从他酒醉误闯房间,摸上她的床后,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这个之前几乎每天都在她面前晃的人,最近似乎在躲她。
想到这里,华晟有些别扭的转移开视线,面色微微发红发窘。
陈淮亭站在门口,堵住大半光线,盯着华晟看了许久,才沉沉开口:“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推掉。”
他视线有些难以挪开的打量她,几日不见,小少年面色更加红润了些,精气神也很好。似乎比往常,也更惹眼了,尤其是当下忙碌过后,汗津津的样子,好看的像会发光。
他皱了皱眉,却依然盯着她的脸,焦灼的视线,难以挪开。
“为什么要推掉?”华晟反问。
“这一趟很危险,要知道,大多数出行御史都不是善终。即便没有被暗杀在路上,日后寻仇的刺客也不会少。这个时候,我有时缠身必须留在京都,不能陪你南下,你还是推掉的好。”陈淮亭的声音凉凉的。
华晟可以想象,此刻他的神情会有多吓人。
本来就是长相凶狠的人,不高兴的时候,认真的时候,眉眼必然会有点可怕的。
只是,她此刻却不怎么关注他会有什么表情,她认真咀嚼他的话,有些疑惑的歪头看他。
“谁要求你陪我南下了吗?”莫非父亲或者兄长请求他陪同南下保护她了?华晟有些想不通,父亲和兄长不可能没有信得过的护卫,怎么会求到陈淮亭身上。
华晟话音一落,陈淮亭脸色便愈加难看起来。
秦家并没有请求他护送,他是觉得只有自己护送这小子,才能保证这小子的安全。其他人的保护,他是信不过的。
而不知情的华晟所说出的这样的话,在陈淮亭听来,却像是在说‘谁要你保护了,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我可不需要你’。
他攥起拳头,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华晟等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了他周身气场不对劲,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壶,里面的茶是早上泡的,这会儿都凉了,“你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她有些为难的问。
陈淮亭听到她声音没有任何嫌弃和异样,这才稍微压了下自己的火气。
“在京城都不一定安全,还是不要南下的好。”陈淮亭别扭的迈步,坐在桌边后,自己倒了杯冷茶,不待华晟出言阻止,便一口饮尽。
凉茶有些苦。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大伯也已经接受了。只要路上注意一些,总能平安回来的。对于未来的仕途来说,这倒是难得的机会。”华晟开口说道,语气云淡风轻。
作为一个胆子不小,又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不知胆怯的初生牛犊来说,南下暗访这件事,她难以切身感到害怕。
“谁给你的这种自信?”陈淮亭冷哼一声,“四年前盐井失窃,舟城流出大量私盐,暗市售卖私盐达到惊人的数目。皇上派出暗访御史,御史出京尚未抵达舟城,就死在了路上。后暗市隐匿,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七年前,陈州漕帮火拼,后引出一船的禁货,皇上委派的暗查御史在陈州查出了不止一船的禁货,是查出了一个槽帮的禁货水运和售卖网,陈州槽帮被清查,几乎一网扫尽。暗查御史被皇上重伤,凯旋归京。可不到一年,这位御史大人就被发现死在了京都自己家中,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全部被杀,只余了两个在外求学的儿子和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这是在京都,天子脚下,照样出了这样的事儿。当时皇上震怒,可时至今日,也未查出那杀了他全家的人是谁在哪儿。秦华晟!你以为你姓秦,就可以足够安全了吗?”
陈淮亭越说越气,口气也愈加糟糕。
华晟听着他沉凝的声音,听着他所说的骇人听闻的事件。
半晌才道:“人这一生,难道不做这样的事,就能安然活命到老吗?卷在这名利场,可能会像乔为岭一样,成为棋子被杀,也可能像那些御史大人一样,做一件大事而被杀。我尽我的力,努力活着,努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也挺好。”
华晟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世上,也有像自己要嫁的耀国公世子一般,出生就病重,一生未见过天日,只为等待死亡。
也有像她这样的,青春韶华,却要嫁给耀国公世子这样等死之人,也许是一辈子的活寡,也许嫁过去就立即守寡,也许……
总之,何必太过畏缩,方才十几岁,便活像个畏死的老叟。
“我会努力保护自己的。”华晟微微一笑,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担忧。想到这些日子里两个人都避而不见对方,又是何苦。
他觉得她是男孩子,就算醉酒后爬上她的床,睡上一觉又怎样?这不是他的错,错在她隐瞒了自己的性别。
更何况,他尚且还不知道她的性别。现在,也或许还在为自己酒醉误闯惹怒了她,而觉得莫名其妙吧。
虽不知道这些日子,陈淮亭为什么躲着自己,是记起酒醉的事,觉得冒犯了秦家的小公子,还是怎样……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过是喝的多了一点,不清醒的状态下,抹回记忆里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床而已。
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一直生他的气呢。
如果不出问题,他这一生都会觉得秦华晟是个少年人,这又有什么关系。
华晟的笑容又更温煦灿烂了一些,“祝福我一路顺风好了,言真哥哥。”
陈淮亭看着她的笑容,瞬间愣住,脑中忽然嗡嗡作响,像喝了一口浓度极高的酒,一下子就上了头。
眼中只剩下华晟娇憨的笑容,她脸颊上细细的一层汗湿,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芒,她弯弯的眼睛被黑浓的睫毛画出两条漂亮的带着弧度的眼线,双瞳亮而璀璨,那样漂亮好看……
耳边,就只剩下她软软脆脆的声音,“言真哥哥……”
这声音,缓慢的,却深刻的,撞击他的耳膜。
嗖呼之间,他觉得心脏被重击,头晕脑胀。
下意识感觉到了不应该,甚至是产生了危机感。
陈淮亭什么都没说,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大步,逃也似的离开了华晟的房间,躲出了华晟的视线。
留下华晟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房间里,呢喃着问:“他怎么了?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大事一样跑走了……”
华晟走到门口,想寻找陈淮亭的身影时,门外已经空空荡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