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尧和张叙丰一武一文,常常因政见不和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可是私下里却是跨年之交。
昔年一众老将随神农打天下,白离尧多次救张叙丰于危难之中,而张叙丰的神机妙算也常令白离尧旗开得胜。
帝业大成,武将喜欢威风,文臣却知功高易震主,张叙丰这些年过得十分低调。
低调到,回家多要搭乘白离尧的马车。
“皇上这天下,大半是靠这一身医术打下来的,怎会困于顽疾?”白离尧与张叙丰相对而坐,马车摇摇晃晃,他却稳如泰山。
“常语有言,医者治人,不能自医,吾皇坎坷,痛失爱侣,七年之间,茶饭不思。倘若旁人,早随仙鹤,乘风西去。幸得天佑,艺授圣君,一身修为,已列地仙,熬得些年。”
“唉……虽然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但是……唉……”
二人之间,牛头不对马嘴,鸡同鸭讲一路,送别张叙丰,终于回到将军府前。
马车刚停,白离尧雷厉风行下车,却见南宫与一名青年站在门口谈笑风生,挡着家丁进出,来往人流只好绕行小门。
“南宫!”白离尧喊道。
南宫行事虽有些放浪,但对这位义父却格外崇敬,施礼道:“父亲。”
白离尧点点头,举步上前,南宫已经侧身退开。可另一位年轻人却依旧矗立,不动于衷。
白离尧山匪出生,一朝为官,最怕别人看不起他,不禁对此人心怀不满,却也不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入府。
青年看着白离尧的背影,神色竟有些落寞,叹道:“真好啊……”
南宫不明就里,道:“什么真好?”
青年道:“他唤你名字时,虽然严厉,却透露出得意。我多想让我父亲也为我得意。”
南宫笑道:“看来这段往事是避不开了。来,我们进去聊。”
青年举目,道:“这将军府很宏伟。”
南宫道:“据说是前朝王侯府。”
青年道:“在迦楼,我也有这样一处居所。在里面住了八年,再也不想进去。”
“哈哈。”南宫道,“虽然战场上你我生死相搏,但如今你远来是客,我总要好生招待,否则你回去说起南宫将军待客不周,岂不堕了我大周脸面。”
青年反问:“你们大周很在乎脸面?”
南宫道:“我们大周,人人都在乎脸面,偏偏有一位不修边幅的君王,从不在乎脸面。”
青年道:“迦楼也是如此,为了脸面,可是杀人,也可以吃人。可是偏偏那位迦楼皇帝,却是一位可以为天下苍生跪平民的人。”
南宫不知这段历史,事实上,他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哦,他跪了何人。”
“我。”
南宫一愣,而后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迦楼战神傅雨,值得一跪。”
来人正式失踪两个多月的迦楼战神傅雨,没人会想到,他离开战神殿,却是为了来找他战场上唯一的败绩。
傅雨说:“不值得。他跪我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孩子,那是,我还叫傅洪雷。”
南宫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所以他也不着急打听,而是说:“我知道京中有一家酒楼,那里的竹叶青很不错。”
傅雨苦笑:“你说不错,那一定是不错的。可是我不喝酒。父亲就是在喝酒那天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不敢喝酒,害怕酒醒以后,就剩我一个人。”
南宫失笑道:“你怕孤独?”
傅雨说:“我孤独惯了,我怕绝望。”
南宫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知道一家铺子的汤圆做的很好吃。”
傅雨笑道:“好。”
二人身负绝世武艺,脚程不落神驹,并行三五步,便来到城西一家铺子。
此时夜深,虽然没有宵禁,街上也无几人。
二人落座,南宫故意移动一下座椅,摩擦声叫醒了打瞌睡的掌柜,连忙迎了上来。
“店家,来两碗汤圆。”南宫招呼道。
“客官,您要什么馅儿的?”
南宫几乎从来不吃汤圆,曾经,食不果腹,他没有选择。后来,他是一个军人,更不吃甜食。因为那是让人软弱的食物。
于是他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来一种口味:“红豆。”
掌柜一愣,神色有些为难,傅雨却笑道:“芝麻的就可以。”
南宫不解,问道:“我说错了?”
傅雨说:“这个季节没有红豆。”
南宫又问道:“不是在同一个季节?”
“相近却不相同。”说完似乎又怕他不懂,补充道,“就像我和你。”
南宫来了兴趣,问道:“我和你,何处相近,何处不同?”
“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不喜欢杀人。”
南宫笑了,他说的没错,这也是他喜欢他的原因:“那不同呢?”
傅雨说:“我们侍奉的君王不同,所以我们的人生也会不同。迦楼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南宫说:“大周的皇帝却是个十足的昏君。”
两碗汤圆上桌,掌柜听见南宫的话,赶紧捂着耳朵跑开。
傅雨说:“大周的神农大帝也是一位好皇帝,而且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
南宫说:“不上朝的好皇帝?”
傅雨说:“所以他才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他不用上朝,无需指点江山,群臣却忠心耿耿,为他分忧解难。与其说他是个皇帝,不如说他是个象征。有他在,朝政才会稳固。没了他,大周天下就要乱了。”
南宫忽然想起今日朝议上张叙丰说的话,原来神农大帝所说的难题,指的是这个。
傅雨接着说:“古今有记载的明君很多,却无人能做到像他一般。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他却能让他手下的人将欲望埋在心底,心甘情愿去维系他的江山,这很难。尤其,他还是今世唯一的地仙。”
南宫若有所思,地仙之说,他常听白离尧提起,却不知甚解。又说:“那迦楼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傅雨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在犹豫,沉默片刻,说:“他,是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