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回到Anne家门口,乐婳看见其他人都没有回来。樊晟也还没到。就特意给他们留了大门口的灯。
进去后,乐婳就立刻走进厨房。因为她怕自己一旦闲下来又会乱想了。
可有时候,就算多忙。脑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的画面。他望着自己,说他已经有女朋友。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手臂被烫得生疼。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都冰凉麻木了。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乐婳,是你回来了吗?”
“回来很久了。先吃饭吧。Anne。”
“做了什么好菜啊。”Anne一个飞扑搭上乐婳的肩膀。
“随便做了点。将就着吃吧。”乐婳摸了一下Anne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后,把Anne的手拿开了。
“你不吃吗?”
“吃了。”乐婳走到桌子边倒了被水后,就摊在了沙发上。
五年了,等了整整五年。终于找到的人。本以为是我们的缘分未尽,可是我明明还没有努力。你就把我否定了。原来,我和你的缘分也不过如此,只是相对与别人见得更得更多罢了。但我谁也不怪,怪就怪自己还没有放下。
每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涌上眼眶,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满满的酸楚,堵得喉咙发紧。握杯子的手一滑,差点把杯子打翻在茶几上,翻出来的一小摊水,积在玻璃表面。
“乐婳,没事吧?”Anne立刻赶过来。
她抓住乐婳的手,问:“没伤到吧?”不经意间却看见手臂上烫伤的痕迹。
“没事,我收拾吧。你先吃饭。”
“怎么会没事?手都受伤了。我帮你消毒再说。”
Anne一只手扶着乐婳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棉签湿上消毒液在乐婳的手臂上涂抹,乐婳却和以往不一样,没有叫痛。
“不痛吗?伤得不轻。”
“痛吗?应该是痛的吧。我也不知道。”乐婳心想。
“乐婳,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你先吃饭吧。我自己来就好。”
收拾完吃完的饭菜,樊晟也还没有回来。
“哦,对了。”Anne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
“宗赫下午就回韩国了,说家里有事。然后,樊晟说今晚和女朋友一起,就不回来吃饭了,估计得很晚回来。”
“知道了。”
乐婳本以为他会回来,所以今天放学时走得比平常都要快,不想他一个人在门口等;以为他会回来,就特意留了门口的灯;以为他会回来,便做了他最喜欢的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他却没有回来。
44
今天的歌剧赛报名的日子。
“Today is the last day of the Opera Competition。 Our class in addition to fan Sheng and Chen Yian。 Who else would like to sign up? Because the students who sign up are the main characters in the opera。 The rest of the role is that I pick up some of the students to play。 Each class provides 3 main characters。”班主任在讲台上讲了一大段,显然看出他多多少少有些困扰。
空气在肩膀与肩膀的间隙里传来传去,热度微微散发。乐婳觉得头顶有针尖般细小的锋芒悬着,不刺人,但总觉得头皮发紧。这种感觉乐婳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樊晟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说:“Teacher, I think Le hua is a good candidate。”
议论的声音就在班级里小声地响起来。目光缓慢但目标明确地朝乐婳身边聚拢来。本来自己坐的位置就很靠后,自己前排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而自己后面的……乐婳连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乐婳知道回过头肯定会看到樊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等一下……”
“嗯?”樊晟回过头来,依然是木着一张脸。
“为什么…为什么叫我去?”乐婳站在走廊的尽头。放学后的走廊总是安静并且带着回声。
“不想去?没关系,你可以跟老师说。”挑了挑眉毛,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
“还有事吗?”
“……没了。”
也没说再见,樊晟就走下楼梯,白t恤一瞬间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夕阳把整个学院覆盖起来,爬山虎微微泛出的黄色开始从墙壁的下面蔓延上来。三楼的走廊边,乐婳趴在栏杆上,表情微微懊恼。
樊晟身上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气息让乐婳觉得像被丢进了大海,而且是死海,什么也抓不住,可是又怎么都沉不下去。难受哽在喉咙里,像是吃鱼不小心卡了骨一样。虽然他这样的态度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乐婳又想,他应该并非对所有事都不在乎吧,只是自己不重要而已。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乐婳回过头去看到陈以安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陈以安看到乐婳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乐乐,看见樊晟了吗?”
乐婳说:“刚下去……你不是回去了吗?在等我吗?”
说完乐婳有点儿后悔,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过去,现在开这个玩笑难免有点儿尴尬,不冷不热地僵在空气里。还好陈以安已经释怀了,打了个哈欠儿然后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别自恋了。不过,下次可以等你。”
乐婳松了口气。
与陈以安谈话的时候总是很轻松的。但是每次看到樊晟的时的紧张的确让乐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陈以安把头伸出走廊的栏杆,乐婳也随着他往外面斜了斜身,然后看到楼下楼梯口的桦树下面樊晟跨在他那辆自行车上,单脚撑着地,前半个身体几乎趴在自行车车把上面,耳朵里仍塞着耳机,黑色的耳机线从耳廓绕下来,沿着脖子,穿过胸膛,消失在衣服的某一处褶皱里。
阳光从桦树日渐蓬勃的阴影里漏下去打在他的白t恤上,白光四下泛滥。
陈以安吼了两声后就立马往下冲。
乐婳再探出头时,就看到两个人骑车离开的背影。
45
“乐婳”
乐婳转过头去,就看见乔可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你很热吗?”乐婳朝乔可斜了斜眼。乔可明白过来了,用肘撞了撞乐婳,她说:“没有,刚刚和几个男同学打篮球了。你以为我像你啊,还穿裙子。”
“女孩子哪有不穿裙子的?你更奇怪吧,好好的约一大帮人打篮球,弄得像个‘汗宝宝’一样。”
“那你想尝尝吗?不过,乐婳你脚好了么?”
“早就好了啊,其实伤口本来就不深。”乐婳突然想起些什么,接着说,“对了,乔可这次歌剧比赛你有参加吗?是饰演主角吗?”
“那你觉得老娘我会对小角色感兴趣吗?”
“少贫了,爱说不说。”乐婳笑眯眯的,一副吃定了乔可肯定憋不住要讲的表情。
“我是报名当主角啊!”果然,还是没忍住。
“……你怎么知道?”
乔可的这句话倒是让乐婳愣住了。连自己也是在心里暗暗决定了去报名的,还没告诉谁呢,怎么乔可知道了呢?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乐婳正想开口,广播室传来了声音:“Le Hua classmates, if not to leave school。 Please come to the office。……”
乐婳皱了皱眉,能有什么事呢?明明放学了还要通知。乐婳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
穿过长长的绿色走廊,两边是高大的玻璃窗。余晖照进来,将一块一块巨大的矩形光投射到走廊的地面上,中间是窗框的阴影,分割着明暗。
“May I come in?”
“Please。”
乐婳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老师面对着自己,而坐在老师前面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国的中年男子,旁边是一个女孩子。等那两个人回过头来,乐婳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见鬼”。
祈李淼淼站起来说:“乐婳你好。”
乐婳的心情很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后,她的手指一直交错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苍白。
那些话语缠绕在心里面,像是一根一根浸满了黑色毒药的刺一样,朝着柔软的身体扎进去;像是有毒的菌菇,遍布所有内脏,蓬勃地生长着,吸收掏空着整个躯体,风一吹,变成壳。
然后再被某些复杂混淆的情绪填满。
乐婳终于明白自己永远都会讨厌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有钱人。都是些自以为是的浑蛋。
那个穿西装的是祁李淼淼的舅舅,这次叫乐婳去办公室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们自以为是的关心,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乐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伸着的手,手里捏着一个信封,不用问,里面装的肯定是钱。乐婳站着没动,也没伸手去接,心里像是吃了条虫子般的恶心。旁边一个看上去像是助理一样的人说了一句“推辞什么啊,你家条件又不是很好”。这一句话让乐婳当时有掀桌子的冲动。
乐婳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家里的事情,可是很明显,祁丽淼淼的舅舅调查过她的家庭,至少看过学院的入学档案。上面的那个“孤儿”然后划去变成“收养”的红色字样乐婳现在依然记得。或者就是老师告诉他们的。总之,有种被人扒光了的难堪。
乐婳忍住了眼泪,确定不会掉下来之后才敢开口说话,她说:“谢谢。没错,我家的条件是不好。但是还没沦落到需要别人的接济。不需要了。”
说完后,乐婳几乎是低着头冲出来的。出门的时候撞了个人,两个都“啊”了一声,乐婳觉得这个人挺高的,因为一下子就装到他胸膛上,一种好闻的味道涌进鼻子,像是浅草的味道。乐婳也没有抬头看看撞了谁,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因为她怕自己一抬起头眼泪就往下砸,这样肯定会吓着别人的。
身后的那个人一直“喂喂喂”个不停,乐婳也没管,埋头一直跑出学院。
整整两天乐婳都陷在一种难过的情绪里面。像是被一层蜡封住了身体的所有的毛孔,整个人陷入一种闷热和沮丧的情绪。所有的毛细血管里全堵上纤维,动一动就全身痛。乐婳趴在桌子上,逐渐下落的太阳把光笔直地射进来,晃花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茫然的血红色。乐婳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闭上眼睛才能看见最干净的世界。
乐婳闭上眼睛,脸上湿润了一大片。
光线一秒一秒地暗下去,乐婳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正准备做晚餐。转身就看到了樊晟从楼梯上下来。乐婳赶紧猛擦眼泪,好怕被他发现。笑着问:“有事吗?我做饭了。”眼睛眯成一条缝。
“陈以安在外面,他找你。”
“哦,有事吗?”
“你问他吧。”
“好,谢谢。”乐婳脱下刚穿上的围裙,走出去。
樊晟望着乐婳小小的背影,脑子里想着:她刚才是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