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崎说要给他第二份礼物。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所谓“礼物”竟然会是他们……
“阿凉……”一脸虚弱惨白的是琴怡;“任凉恭……”惊慌失措的是史玉珞;“父亲……”泫然欲泣的是唯眀。
“你竟然敢动他们……”任凉恭一字一顿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敢?我有何不敢?是你任少爷做事之前不安排好后路才叫我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归根究底,累得他们受此无妄之灾的人,是你。”未受伤的右手向着任凉恭遥遥一点,战秦方笑得狰狞可怖。
“当然,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受你牵连的人。上一个是谁呢?是他?”战秦方指指瓮中的阿陆,“还是……苏州眀家的人?”他恶意的顿了顿,瞧着任凉恭瞬间惨白的面色,“那天的情形和今天也差不多,我们带人将眀家团团围住,我还记得清崎先生的第一枪就打在那个老头的腿上,第二枪原本是要射他的心脏,谁知却被他的夫人挡了下来,当场就……”
“够了,不要再说了!”任凉恭双目赤红,用尽全力嘶吼着打断战秦方的话。
那一年,就是那一年。他的世界、婚姻、家庭……统统崩塌,眼看着挚爱痛失双亲,远遁他乡;自己也处处受制于人,过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切的一切,莫不拜眼前这二人所赐。若非数年前他有幸结识了曾占山为匪的郑三爷,只怕到了而今,他仍是不能报当日之仇。
“任少爷。”郑三爷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有句老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嘛,更何况咱们还没走到绝路,别听这胖子胡扯,等会我就先打掉他一条腿,再打穿他的心脏,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打?”战秦方嗤嗤一笑:“且不说咱们人数多寡,单就这几个人……”他指了指身边的琴怡等人,“你任少爷就真的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战秦方,你!……”任凉恭正待再次开口,又被郑三爷拦下:“何必跟这样的小人多费唇舌,直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不是更好。”他回头朝一个手下使了个颜色,那人会意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点燃了向天空一抛,一道绿色的荧光便遥遥蹿向高空,“砰”一声炸裂开来,映得头顶一片蓝天绿意盈盈。
“怎么,觉得自己胜算不多打算叫人来增援吗?只怕援兵不到你们这几十人就已经片甲不留了吧。”战秦方又在一旁喋喋叫嚣。
郑三爷也不理他,只望着天空默默出神。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就在战秦方等人耐心耗尽再开杀戮的前一秒,一阵巨响轰然而至。远方的半个天空就在这一瞬腾起了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如墨般泼洒蔓延。
响声隆隆,众人心内也俱是一惊,人群中也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最先从震惊中醒转过来的是清崎,他向来阴冷沉稳的脸上竟也难得出现了紧张慌乱:“你,做了什么?”他指着郑三爷惊叫道。
郑三爷倒是淡定的很,耸着肩膀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私下里听说你为了发财,在仓库里存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一时好奇,就派了人去瞧瞧。我这些手下啊哪里都好,就有一个毛病,爱随手丢东西。你瞧这,准是哪个不长眼的随手把小爆竹扔到了仓库里……”
“哈哈哈哈哈哈……”郑三爷的话让他的一众属下爆出一阵狂笑。一片笑声里,他俯下身去,靠近装着阿陆的大瓮:“兄弟,给你报仇了。”
也不知失去双耳的阿陆听力是否仍在,他这话原本也是对自己的一丝安慰,却不想话音方落,阿陆的竟然缓缓侧了侧头,嘴唇翕动着发出了一个“好”字。“阿陆兄弟,你……”听见阿陆尚能开口,郑三爷心中一阵狂喜,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得耳边不知是谁一声高呼:“住手!”
抬头望去,就见一脸铁青之色的清崎用枪抵着琴怡的下颌作势要扣动扳机。琴怡身边的唯眀哭喊着要去扯开清崎的手,却被史玉珞紧紧箍在怀中,只能抽泣地喊着“琴姨,琴姨!”
“清崎。”任凉恭上前一步与他对视:“十年前你用眀家众人性命相胁,十年后又以妇孺幼子相逼。可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如愿。两日前阿陆与三爷的手下出事后,我曾经收到过一张字条,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你们此次的计划部署,探查属实后,我与三爷就针对你们重新制定了方案。”
说到这里,任凉恭与郑三爷对望一眼,后者了然点头,高声道:“据我们所知你只是个倒卖禁品的商人,虽然武器优良但手下人数不多,你今日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就必然会倾尽全部人力集中到这清逸园,而你的宝贝仓库那边却守卫薄弱。刚刚那场爆炸只是个开端,从信号发出开始,每过七分钟,你的仓库就会毁掉一个,只要我没有下达停止的命令,它们就会相继毁灭,直至最后一个。”
这番话让清崎彻底失控,额头青筋根根迸出,怒目圆睁,手中的枪在他二人额头上游移,最后又愤愤地抵在琴怡的太阳穴上,“叫他们停下来,停下来!否则我就杀了她们,一个不留!”
“想要他们停手也简单,只要三爷再发一次信号就好。”任凉恭说着又上前几步,猛地一把抓住清崎持枪的手:“条件是,放了我的家人。”
“阿凉……”琴怡早已泪水满面,几番惊吓之后她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此刻见到任凉恭就近在咫尺,惊遽激动之下眼前一阵漆黑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没事的琴怡,有我在。”任凉恭急忙出言抚慰。又看了一眼唯眀和史玉珞:“放心吧,我们会安全离开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捏着清崎指骨的手又重了几分:“七分钟,时间不多了,清崎先生。”
清崎眉头一一跳,狠狠地盯着任凉恭的脸,一字一顿:“放了她们!”
“多谢了。”单手揽过身体绵软的琴怡,一只手拉着唯眀和史玉珞,任凉恭缓缓后退,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人已经放了,该发信号了吧。”清崎冷冷地开口催促。
郑三爷一脸笑意地点头,再次朝之前那个手下使了个颜色,那人便又打出一枚赤红色的信号,此时距离上一枚绿色信号发出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
众人都没有再开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分钟后,远方没有再传来任何响动。正当清崎等人放下心来打算长吁一口气的时候,熟悉的轰鸣声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同于上一次的响动,这一次的声音似乎在几个地方同时响起,地面一波波强烈地震颤,浓烟弥漫转眼间天空就已经一片灰暗。
轰隆,轰隆隆……桌面上一些轻巧的杯碟蹦跳着弹到地面,噼里啪啦摔得粉碎。沉重的石桌也有些微微的晃动。
“我说那老头!你还真是天真啊,真以为自己那点小伎俩可以轻易地胁迫我们吗?”郑三爷双手叉腰笑的猖狂:“绿色信号是让他们依次爆破,而红色,就是告诉他们要百花齐放!怎么样,这景致,壮观吧!”
“混蛋!”烟雾中已看不清清崎的面孔,只听得见他变调的嘶吼,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铺天盖地而来。
郑三爷身手灵活,几个翻身就已躲到死角,混乱中还不忘记把阿陆一起拖了过来。
“三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在阿龙等人的掩护下,任凉恭也带着琴怡、唯眀和史玉珞躲了过来。
郑三爷咂咂嘴:“好像玩的有点过火,那老头真的生气了。就咱们院子里的这几十个人怕是撑不了多久,得想办法冲出去才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史玉珞此刻突然开口:“别管我们了,你们带上唯眀赶紧想办法走吧。”
“母亲,我不……”唯眀闻言抱着史玉珞的胳膊拼命摇头。
郑三爷受不了他们这样婆妈,摇头打断他们的对话:“都别说了,来都来了,哪能不一起出去。只是现在问题有些棘手而已……”他沉默着,显然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少……爷。”一旁的阿陆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用……阿陆……,阿陆……炸药。”
“什么?什么炸药?”
他的话断断续续,加之周围枪声密集,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罐子……身上……炸药……对付……少爷……”阿陆继续艰难的蠕动嘴唇,发出一堆模糊破碎的音节。
猛然间阿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凑近阿陆的口中和瓮口仔细地嗅了嗅,随即一脸悲戚地回头对任凉恭道:“少爷,阿陆的身上似乎已经被那些人藏满了火药,方才若不是仓库被毁的事情让他们乱了手脚,只怕此刻咱们都已经被阿陆这颗“活炸弹”送上了天……”
“这群畜生,简直欺人太甚!”郑三爷听了阿龙的话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愤怒地爆起了粗口。刚骂了没几句,一颗子弹从头顶猛地飞过,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压低了身子。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任凉恭皱眉开口:“得赶紧想办法出去和外面的人回合,再耽误下去我们所有人最后还是得死在这里!”
“少爷……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阿陆又在一旁开口,他似乎急切地想表达什么,猛烈地晃动残存的身体,带动着沉重的瓷瓮也微微摇晃,“阿陆活不久了……拉他们作伴……阿陆值了,值了!”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飞掠而过的子弹带着灼人的温度蚕食着众人心头的希望,阿陆说的没错,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即便不愿,却也不得不做……任凉恭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每个人,遗憾、不舍、惶恐、不安……种种情绪在众人眼中闪过,最后他看向了郑三爷,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兄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阿陆的样子,郑三爷一声大喝:“一路好走!”然后他一把将瓷瓮翻倒,奋力一推,瓷瓮就咕噜噜地带着阿陆滚向了对面的人群中。
与此同时,任凉恭也在招呼郑三爷的手下向外撤离,剩下的十几人边打边退,双方的距离再一次拉到最大的时候,郑三爷回手瞄准、射击。
“轰!”比不久前更猛烈的爆炸声就在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滔天的热浪接踵而至。急切之间任凉恭抱起琴怡,阿龙托起唯眀,郑三爷也拉着史玉珞,一群人拼命地向前奔去。
天干物燥,清逸园内又以木质楼阁居多,且秋季本就多刮大风,风助火势,转眼间就已经起了一片火墙。火舌烈烈,紧追着众人脚步而来,仓皇间回头望去,哪还有什么精致的亭台水榭,秋菊落英,一切尽在烈火中化为乌有。
转过一处弯道,跑过几道回廊,清逸园的出口终于近在眼前。身后风声呼啸,贪婪而至的火焰嘶吼着咆哮,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像是在沙漠的烈日下炙烤,疼痛从毛孔里一直钻进来,蚀骨钻心。没有人敢停下脚步,身体的机能已然耗尽,只余下机械的奔跑。
跑,跑。终于,一只脚跨出了清逸园门口,然后是另一只。再一个转弯,一条笔直的青砖小路……
不知是谁第一个停了下来,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纷纷瘫倒在地。心脏擂鼓般咚咚急跳,急促的呼吸声响成了一片。
身下的青砖凉沁沁的,头顶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汗水,或许……还有泪水。每一个人此刻心里掠过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