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黄粱一梦,匆匆一世几多人耽于梦境不愿醒来。非是现实太过严苛,只是遗恨太多,唯有付于梦境方能一解旧时之憾。
活在当下。这是明慧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答案。经历了那么多,她应该懂得舍得和放下,知道如何脚踏实地的走完寂寂的人生之路。
琴怡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嘴角上扬微微地笑了起来,颇为释然。而后,她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什么,推到明慧面前。
三张船票。
时间是两日后的清晨,6:30分。终点是千里之外的南洋。
对于这几张船票,琴怡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无论如何,他希望你平安。”就再也没了下文。
并非她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忽然有些词穷。
她不知道该如何复述明慧离开的任家的那些日子里那个男人的慌乱无措、紧张担忧,不知道他究竟牺牲了多少才换来明慧此刻的平静生活;更不知道如果那日被挟持的真是明慧,他会不会宁倾一城也要保她毫厘不损?
他会的,一定。
“可不可以替我将这个转交给她,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她没了眀、任两家的庇佑,会很艰难,我不想她出事。”
就在昨夜,任凉恭敲响她的房门,交给了她这三张船票。
“她很敏感、又倔强,不肯轻易听取别人的意见,若是我去,她必然不会接受。”
“那你为何笃定她就会听我的呢?”琴怡肩上搭了件外衫,倚着门框看向任凉恭。
客厅里的灯没有开,此刻唯一的光源就来自她身后卧房里那盏床头灯。微黄的光晕点染了两人的轮廓,在深邃的黑夜里显出油画般朦胧的色泽。
任凉恭那只攥着船票的手就举在她的面前,在她抛出这个问题后略略沉了沉,带着几分尴尬的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她能平安。”
琴怡盯着他认真看了一会,然后开口:“好,我答应你。”
于是,灯光下的任凉恭露出了感激的微笑,随后又带着歉意地看向她:“虽然很对不起,但还是要感谢你,谢谢你,姐姐。”
他叫她姐姐。
刹那间,昏黄的灯光迅速化作了无形的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思想,拉扯着追溯回记忆的深处……
“姐姐!门外的大树上新来了两只鸟,织了好大一个窝,我带你爬上去看!”七岁的任凉恭挂在琴怡卧房的窗子外面,踮着脚小声地招呼她。
小琴怡摇摇头,端着手里黑乎乎的汤药给他看:“我的药还没喝呢,是不能出去的,而且树那么高,我们根本爬不上去啊。”
“谁说上不去,我这就爬给你看!”小任凉恭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几分钟后,一碗汤药还未见底,门外就传来了他哭声,期间还夹杂着他父亲任维严的呵斥声。小琴怡担忧地听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停止才想起手中未喝完的汤药,药早就冷透了,苦的要命,皱着眉勉强喝完,窗口忽地又出现一张泪痕和泥巴混成的小花脸,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托着几块糖递到她面前:“姐姐,吃糖!”
三年后,父亲病逝,病床前她哭成泪人。十岁的任凉恭拉着她的手:“姐姐别哭,伯伯不在还有有我陪你,我不会让你哭的。”“好。”她抽噎着点头。
二十岁,他去了国外留学,一走数年。家书每月一封,却鲜有对她的关怀。留学结束,他又头也不回的奔去东北,她知道,他在刻意疏远自己。
等到再次见面,已是几年后的东北,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满是惊异:“琴怡,你怎么来了这里?”
琴怡,不是姐姐。那时候,她就知道属于她的那个男孩已经不再。
而昨夜,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时,心里却平平的翻不起一丝繁漪。那一瞬她终于恍然大悟:这些年,不仅他变了,就连她自己也变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山会崩塌,湖会枯竭,就连星辰也会陨落。
执着的,是虚妄,是困守自己的空城。而此刻,就是她走出空城的第一步。也是她希望在明慧身上看到的,放下和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