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冬,空气冷冽而阳光吝啬的时节。
哥特式的城堡沐浴在那一点零星的阳光里,深咖色的大门,优美的飞拱,古老的墙砖……这是一幢步入中年的建筑,时光磨平了它最初的棱角与光华。
镶着彩绘圣经故事的大窗户后,小小的虞韵正躺在母亲的怀里,安静地闭眼假寐。自从变成一个婴儿后,她每天怎么也睡不醒,养了一个月的膘。
“我说皇后殿下,小公主都快满月了,是不是该办威莱贝仪式了啊?”佩蒂问道。
“说的也是,一会儿我就去提醒奥斯顿(皇帝陛下)。这可关系到我的小宝贝的前途。”
虞韵听的云里雾里,险些开口询问,猛地想起自己小屁孩的身份来,又乖乖地闭上眼睛补觉去了……
又是一个月。
直到虞韵被抱上一张足足七八米、堆满了杂七杂八各种东西的大长桌时,才醒悟过来这所谓的威莱贝仪式是个什么:
分明就是抓周嘛!封建迷信还整个这么文艺的名字!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都是一身宴会盛装的大贵族,这些老爷夫人一来就拉帮结伙……啊不,是很友好亲切的攀谈起来,声音不高不低,还时不时把目光投向她这边,然而这些目光比起万众瞩目的聚光灯,还是要温和许多。
他们看他们的,她玩她的油画颜料。
这些贵族里,应该会有罗纳家族的人吧。
须臾,大厅门口又响起清脆的脚步声,虞韵抬起头一望,来的是一位与自己一样有着蓝发的少女,只是眼睛也是蓝色的,约莫十三四岁,面目温和清秀,令虞韵一望便由衷地生出一股亲切来。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虞韵走来,好奇地盯着虞韵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纤纤玉手,掐了掐虞韵的脸蛋, 居然像揉面团一样捏起来:
“好软好可爱!好像龙延帝国的小糯米团子。团子你好,我是你的长姐克莱儿。”
你才是糯米团子!你们全家都是糯米团子!
虞韵无比郁闷地腹诽。随后想起自己好像和她一家,那自己岂不还是糯米团子……
不过看样子,这位长姐好像很喜欢自己,全然没有皇室成员间的客套疏离。
等了不下半个小时,自己那刚步入而立之年、雄心勃勃、气宇轩昂的父亲大人才踏进殿堂。全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音,齐刷刷地朝奥斯顿鞠了个躬:
“参见皇帝陛下。”
奥斯顿摆摆手,很有气势地叫他们免礼,随即清清嗓子道:“今天是为我二女儿举行的威莱贝仪式,感谢大家都能应约捧场。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
女仆佩蒂正要帮小公主挑选,却看见虞韵自己就在上面爬了起来。
虞韵环顾四周,桌子上的东西简直是五花八门:宝石,剑,书籍,羽毛笔,调色盘……
在任何人都无法看到的角度,虞韵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故意抓起了一枚璀璨的蓝宝石。
只见众人的脸色大变,形态各异,煞是可笑:奥斯顿的脸明显扭曲,眼里有深深的失望与厌恶;皇后安娜和长公主克莱儿的眼里有明显的焦急惋惜,至于下面贵族的神色就更是五颜六色,幸灾乐祸,暗自庆幸……
最令虞韵在意的是一个绿发的中年男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明显的嗤之以鼻与喜闻乐见,腰带上用现下流行的龙延帝国刺绣龙飞凤舞地绣出两个字:
罗纳!
虞韵虽看不懂米罗尔大陆的文字,却也听母亲他们说过,罗纳家族的血统标志,就是碧绿的头发!
她眸光一闪:看来,可以借着小孩子不懂礼数胡闹的借口来完成她的某些目的了呢……
呵……虞韵把蓝宝石在手里掂了掂,猛地砸向那个中年男人,只见他的周围忽然浮现泛着白光的保护罩,把蓝宝石弹落在地。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低声嘈杂。
奥斯顿看起来有些不满,不过并没说什么。不过那个中年男人的脸一下子就黑透了,但也不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也只能悻悻作罢,用一种极其怨愤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她,结果反被虞韵淡淡地回蹬过去,不禁心底发毛,收回了目光。
能有权力参加皇家宴会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罗纳家族的族长——卡尔•;;罗纳了罢。
切……虞韵有些扫兴,不过她一开始就只是抱着试探的打算,倒也不急于一时。
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最终,虞韵还是按照母亲与女仆佩蒂闲谈时所描述的,拿起了一个柄修长的白桦木制、顶端镶嵌着一颗月光石的奇异木杖。
那柄木杖象征着米洛尔大陆上最尊贵的职业——
魔法师。
只见贵族们一片议论纷纷,奥斯顿原本颓败的脸顿时大喜过望,前后强烈的反差使他面部开褶的皱纹极其显眼,像极了你所见过的那种蠕动的火山岩浆:“哦,赞美神明!快、快邀请全国最有威信的牧师威廉!快让他为我的女儿洗礼取名……对,还要测试体质!”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洁白长袍的中年男人便从缓步走出,先向光明神像深鞠一礼,然后向奥斯顿点头示意,最后口中念念有词地来到虞韵身前,指尖在祝圣过的水中轻蘸一下,在虞韵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又念叨了半晌。
“愿神圣的光辉永久庇佑您,神与您同在。”
虞韵强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板得庄严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
“遵从神的旨意,今日,我替神赋予您名字:爱尔柏塔。”
好难听!虞韵不禁蹙眉。等等,她不应该叫安德莉亚吗?
难道,由于她的到来,改变了某些既定的历史?
……既然如此,只好亲自出场了:
“我叫……安德莉亚。”
一个软软糯糯的、仿佛糯米团子一样甜腻的声音响起。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难道是他们幻听了?尊贵的、才刚满月的小公主,居然会说话!
虞韵的第二段话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尊敬的牧师阁下,请原谅我的不敬,但……我的名字早在来到人世间就已经被神赐予了。”为了让人信服,只好编个谎话了。
威廉牧师显得很惊奇,以至于他的眉毛险些挑到头顶:“既然如此,那就谨尊神谕吧。公主殿下,接下来我要为您测试体质。”言罢,拿出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
威廉牧师轻柔地询问道:“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
虞韵只消望了那镜面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她看见了死寂般的黑暗。那地狱深渊一般压抑的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个黑发少女赤着双足,在遍地血红的罂粟花中起舞,浓墨般漆黑的长发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妖娆魅惑而又有几分诡异。
忽然,浩荡的光芒炸裂般散开,黑暗像躲避瘟神似的,一瞬间逃窜的无影无踪。瑰丽的光焰照亮了大地,一个金发少女在绚烂的白光中高歌,歌声清脆明朗,令人像是把全身彻彻底底地洗涤了一遍般舒畅。
回过神来,虞韵压抑住内心的震撼,平静地道:
“很耀眼的光,还有金发的歌姬。”
之所以隐瞒那片黑暗,是因为安德莉亚在最后一刹那曾告诉她,安德莉亚的体质,是光。
纯粹的光。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掺杂暗,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至少,两个截然不同、甚至对立的物质,绝不可能同时出现。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特殊的情况,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这个世界上,是不需要太过惊世骇俗的天才的,那只会让人觉得碍眼。
好半天,这些平日里仪态端庄的贵族男女们都没从巨大的惊愕里缓过神来,罗纳家族的那个男人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牧师也是满脸惊异:
“您……您是罕见的光系体质。”
虞韵很配合地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虽然她早就知道结果。
体质孱弱的安娜皇后殿下掩面而泣。威严的奥斯顿陛下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他大跨步走到厅堂中央,高声宣布:
“从今天起,安德莉亚•;;佛里兰——我的二女儿,就是拉雅帝国最尊贵的王女殿下,我亲赐她为——明熙王女!”
虞韵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克莱儿,她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眼底是深深的喜悦与松了口气的释然。
松了口气?安德莉亚一愣,旋即会心一笑。
原来,自己的这位姐姐,对无数人眼热的权位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啊。要知道,王女与一般的公主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它所代表的,是能够继承王位的公主。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过了晌午了,安德莉亚在安娜温柔目光的注视下风卷残云地把桌子上的糕点都消灭了。
“安(安德莉亚的昵称),你想成为一名魔法师吗?”
“您希望吗?”
“那是自然。魔法师可是大陆上最凤毛麟角的职业,可以通过魔杖施展各种元素魔法和法术。”
“那么便如您所愿。”虞韵没大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在母亲大人温和的注视下,她总会感到分外安心。
安娜欣慰地笑了:“那母亲明天就给你找两本相关的书籍,顺便教你识字,等到你满六岁,就可以到学院接受专业的指导了。”
识字……虞韵一怔:有多少年了?自己牙牙学语的年代,妈妈也是那样温柔耐心地教自己识字,现如今想起来,竟恍若隔世(也亏她还记得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的事……)。
“嗯。”
在女仆们的眼里,自从有了小王女,从前沉默寡言的皇后殿下变得越发开朗起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小王女殿下好像神明派来的小天使,来慰藉安娜皇后孤寂的内心世界——也不知道这与事实半点不符的传闻是怎么来的。
一次,一个名叫贝姬的女仆路过小王女的卧室时,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妈妈,你好像不开心哦,不如我们玩游戏吧!”
“没问题呀,那亲爱的安,我们就玩握握手吧!”
“啥是握握手?”
“就是我把手伸出来,你把你的小爪子放在我的手上。”
“噢,懂了懂了,就是你把小爪子伸出来,我把手放在你的小爪子上。”
“不对!是我把手伸出来,你把你的小爪子放在我的手上。”
“不就是我把手伸出来,你把你的小爪子放在我的手上吗?”
“哎呀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是我把小爪子伸出来,你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小爪子上……呸!小魔女!我被你给绕了!”
在满屋子的盈盈不休的笑语与说不尽的嬉戏打闹中,夏天过去,冬天过去,小小的种子抽枝发芽,长出稚嫩的玫瑰花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