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和煦,海风习习,我直手直脚的躺在卖冰淇淋的大凉伞底下,沙滩软软的,我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我是真的快要睡着了。我是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捏我的鼻子,啊,啊,啊,啊啾。
“多粗鲁的喷嚏啊,像一只喷壶似的。”马雅一边擦着脸一边说。我翻身坐起来,跟在马雅后面的男孩子递过来一杯冰淇淋。我幸灾乐祸地笑:“我就是要滋润滋润你这祖国的花朵。”马雅的脸真的画成了一朵花,姹紫嫣红的像块调色板。我说:“你画的跟热带鱼一样,等下怎么潜水啊。”马雅也接过那个男孩子递过来的冰淇淋,边啃边说:“热带鱼怎么潜水,姐姐我就怎么潜水。”
男孩子吃完冰淇淋,一个人跑去远处的沙滩拖舢板,海风吹起他满是椰树的花衬衫,帅到爆的背影。我问马雅:“你哪儿弄来的弟弟啊?”马雅狂笑:“大街上拣的。”我拿脚狠狠踹她:“哪条街啊,姐们儿也拣一个去。”马雅一脸鄙视神情,说:“你得了吧,人家弟弟刚刚站在你旁边,你嬉笑怒骂,楞是不看一眼,当人家是空气,其实心底是飓风过境。”
还想说什么,男孩子已经过来了,一个人抱三只氧气罐,真是猛男。马雅喊:“小师弟,你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死党,叫林南。”男孩子抬起头,对我温柔的一笑:“林南师姐好,我叫纪年。”阳光开始变得猛烈,晒得我一阵晕眩,眼前只有马雅扭曲的一张脸,满是坏笑的看着我。
纪年帮马雅穿好脚蹼,戴好蛙镜,转头问我:“林南师姐,需要帮忙吗?”我连连摆手,纪年还是跑过来,他真的好高啊,站在我的面前,胸口刚好对到我的鼻尖,咸咸的海水气息。马雅还在笑,还在笑:“姐们儿,这弟弟怎么样,姐姐我让给你。”
2.
“一,二,三……”舢船终于下水了,我们三个笑成一团,七手八脚的爬上去。纪年说:“二位师姐,我带你们去春熙岛吧,那边海虽然有点深,但是可以拣到海胆。”马雅兴奋地应和着:“我要逮一条石斑,回去清蒸。”我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的蓝蓝天,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多余。
马雅第一个下水,朝我们做一个胜利的手势,扑通一声就不见了,海面上泛起一长串的水泡。我是第一次潜水,坐在船舷上,深呼吸,深深呼吸。纪年安慰我:“师姐,不怕,不怕。”然后就一把把我推下去。该死。
在海底,纪年一直跟着我游来游去,他好几次伸手过来抓我的腿,不让我跑远。每次他握住我的腿,我都紧张得不能呼吸,嘿,多省氧气啊。马雅也游过来找我们,扬了扬手里的鱼叉,天啦,她真的刺到了一只石斑。
要回去了,纪年坐在船舷上,先将马雅抱上船,又来抱我。起风了,船猛地摇晃起来,我感觉他抱我的手,慌乱中碰到了我的胸,又触电一样闪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浅浅的绛紫色,马雅因为太累,抱着她的石斑在甲板上睡着了,我坐在船头,纪年坐在船尾,没有谁说话,只剩下沉寂的大海,还有舢船“突,突,突”开过的声音。
有一段海面,海风特别大,我去甲板上帮马雅盖外套,却发现她正眯着眼睛偷偷朝我看,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在她的身旁躺下来,马雅掀起外套的一角盖在我的身上,是纪年的外套,有咸咸海水的气息。
3.
那以后,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纪年,装做不经意地问起。马雅就拿眼睛白我,说:“送给你,你又不要。”我说:“你少来啊,我是那样人嘛,淑女不夺人所爱。”
“爱你个头呢,我对这种小弟弟从不感兴趣。”她指着远处走过的一个费玉清模样的男人说:“我就喜欢那种公务员样子的中年男人。”那个大肚男好象听见我们在议论他,回过头来,一脸暧昧的笑,酒坑加四环素牙,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隔一天,约好在KTV唱歌,马雅居然真的带来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的一头拼命地唱:“大河向东流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啊……”唱到一半的时候,纪年也过来了,好久不见,他好象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想要坐去马雅旁边,马雅却一把推开他:“坐旁边去,挤死了。”纪年无奈地笑,坐到我的旁边来,默默地喝一罐啤酒。
那个中年男人真是个无耻的麦霸,排了半天,我只唱到一首歌,是五月天的《时光机》:全剧终,看见满场空座椅,灯亮起,这故事,好象真实,又像虚幻的场景……我唱歌的时候,纪年好几次转过头来看向我,又默默低下头,浑浊的灯光里,我看到他的眼角亮亮的,像是在海边刚刚摘下了蛙镜。那天晚上我唱得也很动情,都有些哽咽了。
从KTV出来,纪年要送马雅回家,马雅说:“不用了。”那个中年男人在街对面得意地按着车喇叭,标致206,很漂亮的女款车,真不知道他臃肿的身躯是怎么挤进狭小的驾驶舱的。
纪年说:“那么师姐,我送你回家吧。”我家就在附近,两个人沿着午夜的街踢踢踏踏的朝前走,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叠在一起,被街灯照成尘埃。
4.
很长一段时间,马雅都没有找我,打电话给她,她在电话那头兴奋的说:“我最近在考驾照,看见上次那辆标致小狮子了吗,亲爱的说要送给我。”她居然叫那个老男人亲爱的,我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她亦真亦幻的审美观了。我对着电话喊:“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姐妹,怎么审美情趣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我一个人去沙滩,躺在彩色的大凉伞下面。季节转秋,风转冷,海边已经很少人过来游泳了,一片荒凉。不过沙砾还是温暖的,我把脚埋进去,我想起在海底,纪年好几次捉住我的脚,不让我跑远,想想都觉得幸福。
阳光和煦,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捏我鼻子,都以为是梦。我啊,啊,啊,啊啾,打了一个粗鲁的喷嚏。是纪年,戴着蛙镜,穿着脚蹼,一脸笑的看着我。我赶紧坐起来:“小师弟,怎么是你啊?”纪年说:“是啊,我来潜水。”他给我看他手里巨大的石斑,又说:“师姐,我请你吃鱼啊。”
他家住在离港口不远的旧楼,几步路就到了,刚到楼道口就闻见浓浓的鱼香味。他问我:“师姐,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我说:“红烧啊。”他进厨房杀鱼,我跟过去,我觉得他做鱼的样子也很帅,熟练的在鱼背上剞上十字花刀,煸豆豉,勾芡。
“好吃吗?”他问我。“好吃呢,好吃呢。”我连连点头。他给我开了一瓶红酒,自己喝啤酒。他问我:“师姐,你最近看见马雅了吗,我有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我本来想说:“她去考驾照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好象猜到了什么,默默地喝完了杯子里啤酒。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许多,喝完之后又爬到天台上看星星,看远处的海。我先开始是靠在水箱上的,后来就靠去了他的背,他转过来吻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胸,无比熟悉的咸咸的海水气息,铺天盖地。
5.
接到马雅的电话,我七手八脚的朝KTV跑,我是真的忘记她的生日了。马雅一见我就喊:“哎呀,我的姐姐,被哪个弟弟勾了魂啊。”我看见纪年也在,坐在沙发的一头默默地喝一罐啤酒,不朝我看。
那天晚上我们玩得很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是觉得特压抑,特想喊,特想哭。我拉着马雅站在KTV的沙发上又蹦又跳,唱“姐姐妹妹站起来……”唱“姐妹们的聚会好HAPPY……”唱得满头大汗,热泪盈眶。马雅每唱到兴奋处,都要弯下腰,在身边的纪年脸上狠狠亲一口,渍渍有声。
唱到一半的时候,纪年出去了,说是上厕所。马雅对着他的背影喊:“妈的,处男,还害羞呢。”她又转过头对我说:“姐姐,你还没将他拿下?”我说:“当然没有,我是淑女,不夺人所好。”马雅说:“那就好,他终于经住我的考验了,姐姐我收回啦。”“我不明白。”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马雅也醉得厉害,摇摇晃晃的说:“他一直喜欢我,我对他也挺有感觉的,可是有认识他的小师妹让我不要搭理他,但是没说为什么,所以我把姐姐你推出去,考验考验他。”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心底难过得穿山越海,我又干一罐啤酒。我说:“你的中年哥哥呢?”马雅说:“开着他的标致车撞树上了。”我狂笑:“就他那肥头大耳的,撞猪上了吧。”我们的笑声被眼泪淹没,真是无比酣畅,无比难忘的夜晚。
那以后,我经常看见她和纪年在一起,潜水,游泳,吃海鲜。她又约过我几次,我都找借口推脱了。我总是安慰自己,淑女不夺人所好。有一次,在海滩,我又看见他们,两个人躺在彩色的大凉伞下面,马雅很温柔把脸靠在他的胸膛,我一直在想,他的皮肤为什么那么咸湿,一定是他的心底藏着一个海洋吧。
海风又起,我想转身离开,却迈不开脚步,我回头,我又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那一片,我再无法潜入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