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给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还很小,以前一直把它当成众多神话故事中的一个。奶奶会讲很多神话故事,尤其是天上神仙的来历,演变,司职,各界妖怪,就连白蛇传我也是从奶奶的故事里听到的,并且我很喜欢听,隔着岁月轮流着讲,一个故事听几十遍都不过瘾。
可有一天,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奶奶就给了我一个小盒,摆在我面前,也是黑色的,但是它是方的,盒子正面雕刻着一只麒麟,只能看到一只眼睛,这只眼睛还镶了一颗红石,显得很晶亮有神。这麒麟脚踏祥云,仰面朝天,口吐焰火,一只前足高悬曲起,另一只伸直,后足并立,尾巴卷翘。
我拿起这小盒,看似不大,却异乎寻常的沉重。看盒子反面,滑溜溜的却也不是平的,那图案比较简单,就擢了几个较深的印痕,连在一起仔细一看像个勺子,啊!这不是北斗七星么!
奶奶说是啊,这个盒子就叫七星盒,你打开盒子看看。
我正猜想里面会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看来我也挺财迷的。可当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就两片旧纸,都发黄了,年代很久远了。纸上画的图案就是盒子正面与反面雕刻的图案。
这盒子从哪来的?为什么要跟这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呢?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啊?以前奶奶讲故事从没给我看什么盒子,这次怎么突然拿个盒子给我看?难道跟这故事有关?那个赛半仙死了没有?后来那小黑盒子和三脚酒樽杯都埋在地里了吗?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连串的问题。
奶奶说这幅图案就是她的二大爷从那个小黑长条盒子上拓下来的,后来爷爷又找了能工巧匠把它雕刻在铁檀木上,做了一个七星盒。
我奶奶的二大爷,我应该叫他舅太爷。奶奶说,舅太爷当时在李满碧霞祠那赶庙会,听到爆炸连天,以为日军又在空袭投炸弹,谁知道整个庙都给炸了,一片火海,地面都陷下去很大一块。那里有一小批鬼子军队,为数不多,炸死不少,也有好多百姓给炸死了,那里有逢一六便有庙会,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去那逛逛,这下炸的炸,烧的烧,埋的埋。他赶紧往外面郊野跑,跑到地边上一个老乡突然拖住了他,都满身血污了,腿给炸掉一条,肠子都出来了,可能就一口气在支撑着,用尽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把那小黑盒给他,让他带着远走高飞,千万别落入日本人之手,那老乡话没说完就断气了。
舅太爷一看要出大事,把腿上绑的铅瓦都解了,跟飞一样赶紧往回奔,一路上就见鬼子连摩托带汽车的调兵,还有骑马的。舅太爷也顾不了那么多,在乡野里飞奔。突然听到身后有鸣枪,就见几个日伪军从侧边骑马过来,舅太爷一看是来追他的也慌神了,啥也不顾了,只管撒开腿往前跑。他这铅瓦从小时候就绑在腿上,有二十来年了,除了保养一下就很少取下来。这回取下铅瓦,运足十二分马力,脚尖稍微一点地就飞出去老远,犹如脚下生风,这一路狂奔,后面那些大马都落得无影无踪了。
舅太爷路过县城时一看,连县衙门都给烧了,成群的日伪军正在集结搜罗。村边上种着十多棵大梧桐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他也不敢回村,找了个高高的大梧桐树,借着助跑,蹭蹭蹭几下就上去了,找了个比较茂密的枝丫挡着,一边观察动静一边思索该怎么办。村里的老百姓们也全被抓起来了,都集结在村头的广场上。
舅太爷眼看着那些日伪军挨家挨户搜索,到处打砸,把吃的喝的也都抢了过去,妇女被凌辱,有几个村民被日伪军直接枪毙,牙根恨的直痒痒,却也不敢动一动。村民们被审了一天一夜,日伪军统计完人口,折腾完了这才散场。
舅太爷怀揣着那沉甸甸的小黑盒,心下琢磨日军肯定会马上设置伪军据点,界时布防严密,想走都走不了,必须马上离开宁津县城。半夜时分,他从树上下来之后,也不敢跑回家里送信,就在地边上踌躇。
这时,地里面冒出来俩个小人。奶奶说,当时她也害怕极了,就躲在地窖里一直不敢出来,里面又黑又暗也没吃的,饿急眼了,才拱出来。
舅太爷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嘱咐了奶奶三句话,第一句:他有个小盒子;第二句:他要去南方;第三句:就说他死了。让奶奶转告家里人之后,就说他死了。当夜他就走了。
奶奶说,可不是,他走后,一点信息都没有,过了很多年,小日本都投降了,还是杳无音讯,他说去南方,南方那么大,谁知道去到哪里了,他是死是活根本也不知道,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也许真的死了。
一九四八年的一天,奶奶在家里做农活,忽然有个道士打扮人就来到家中,就问詹景兰是不是这里。奶奶说是。道士说有一封信交给奶奶。奶奶当面就拆了信,信里面就包着一个油布包,里面三张纸,有两张就是这七星盒的图案,另一张是信。奶奶只识得几个基础汉字和自己名字,信也看不明白,其他人都出去干活了,也没在家,就让这道士帮忙看看写的什么。道士看了下,信上只说把这两张带图案的纸交给临村杨氏族人。但信里没说地址,也没留联系方法,信的内容就寥寥几字,话也不多,看样子写的还是比较匆忙。
奶奶就问道士这信是怎么来的。
道士说这信是在湖北云游的时候有个快断气的曾姓人给他的,那个人是山东的,说答应了别人把信捎到山东宁津县的詹家庄,但那人不幸上山时被毒蛇咬了,走不回山东了,临死之前就托付给我了,到现在过去也有一年多了,我就边云游边打听,这才到了这里。
奶奶白了道士一眼,送信送了一年多,再紧急的信也失效了。可这信是由这道士最终给送来的,也只有他知情。又问托付送信的人在哪里?
道士说曾姓人说是在广东交于他,但具体哪里他也没说。
奶奶可也犯愁了,这信等于啥也没说。都中午了,也该到吃饭的时候,家里穷啊,每顿都不饱,眼前这道士也不知道该不该留,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奶奶的父亲回来了。
詹太爷爷大概问明白情况后,就说此事还是去找杨家才能问明白,不如现在就动身过去。
杨家所在的村子叫杨提青,整个村的人除有两三户人家是杂姓其余都姓杨。詹太爷爷跟杨太爷爷有点交情,杨家有族谱,詹太爷也想弄清楚舅太爷到底什么情况,快十个年头了生死未明,来了一封信也不明不白。道士也跟着一块去了。
杨家人个个手艺祖传,有干建筑的,有修路桥的,有会木匠的,有读书识字去当文书的,日子过的比一般人家好的多。杨太爷家有几十亩田地,也雇佣了几个长工。
杨太爷爷了解完事情经过,再一看那麒麟图和七星图,也大吃一惊。他拿出了族谱,是羊皮卷,老陈旧了,那上面居然也印了一个麒麟,只是除了七星图之外,外面还包围着二十八星宿。更加让人惊奇的是这族谱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
杨太爷说,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这一代人都没有写过族谱,这族谱就是从天而降的,有天早晨醒来就掉在院子中。听老一辈讲,我们整个杨氏家族也是迁过来的,从哪迁来的都没人留个烙印,隔了好几代了,大家都忙于生计,没去想过这回事。
两人一合计,要不请道士看看。道士看了之后,冥思苦想了一阵,还掐指算了一下,然后说,你家有地图没?
杨家太叔在县衙上过班,古老的地图还是有两张。杨太爷就进去拿了一张老旧的地图过来,铺到桌上。道士沾了一滴茶水,一指最南边的一个地方,那水滴就顺着中指滴下来,掉到地图上,说:“就是这里!”
那水滴掉的位置就是广东宝安县,也就是今天深圳的前身。两位太爷爷也不信啊,这道士随便一指就说一地方,说啥也不能相信。这事也没头绪,詹太爷就提了个主意,让詹家的闺女嫁到杨家来,这没有头绪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有时间的时候两家可以再慢慢研究,也说不定哪天又会冒出一条线索来,也方便通知研究。
奶奶就这样由父母主婚嫁给了我爷爷,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舅太爷临走时在地窖边上遇到的那小男孩就是我爷爷。爷爷懂建筑,又有才气,文笔也不错,很能维持家中的运营,村里的大小工事也都他来张罗。爷爷认识的巧匠比较多,比较精明的是把这两张图案请人雕在了铁檀木上,做成了这个七星盒,再把这两张纸放在里面密封起来,隔绝了空气也不受潮也不会烂掉,这铁檀木比钢铁还要硬上一倍呢。
后来阶级斗争,杨家就被斗惨了,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才华别人抢不去,积攒的积蓄,土地一切全无。家里珍藏的书籍,连同那族谱,经卷全给烧了。一直以来,两家人也没有什么余力去寻找舅太爷了,这些缥缈的消息就像沙漠里的流水一样蒸发干了,只剩下了这块七星盒。
新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我三叔做起了贬卖牛的生意,我奶奶就让他有机会就多往深圳跑跑,打探一下那个缥缈舅太爷的消息。这真是如大海捞针,三叔也做了十来年的贬牛生意,半点舅太爷影子的消息都没捞着,估计三叔也没太把这事放心上,听起来都感觉缥缈,还怎么能让他上心呢。
我忽然意识到奶奶为什么今天要跟我说这个故事了,因为我大学毕业的工作地点也是深圳!想到这,我头脑一震,心说不会吧,让我也去找这种缥缈的线索?我都感觉这故事太荒唐了点,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还真当了真了,还能延续好几代?我怎么感觉老一辈的想法比我还幼稚呢?
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三孙子(我在堂兄弟中排行老三),你也别寻思别的,这个故事讲给你了,这个七星盒也给你留着,有没有线索都不影响你工作,这个事遇上就留意一下,遇不上那才最正常的事情。你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舅太爷早就不活在世上了,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后代都完全不知道。就深圳这地方,谁也说不准,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只是我这心里头有点别扭,你爷爷走的早,好好的一家人就从某一个瞬间离开了,一离开就一辈子,谁也见不着面,连个音信都没有,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奶奶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说的我这心里头也挺难受,劝慰说道:“奶奶,您也别难过了,这事就交给我了,保证探听出点消息来!”说完我自己都感觉心虚,这没谱的事连半点头绪都没有,我还没出过省呢,对深圳根本一无所知。又转念一想,其实也对,他们这叫急病乱投医,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方法。
奶奶说:“三孙子啊,你要以你的工作为主,这事没谱,奶奶我也知道,这故事到你这就为止了,真有消息那是天意,若没消息也别往下传了,人家的祖宗接代都是些家传之宝,我们传的这叫啥啊,自己这一代都弄不明白的事情,还往下传干啥啊!”奶奶唉了口气,又说道:“你爷爷一直不让我跟你们讲这些事,但他也入土多年了,他也不希望走他的老路,如今你们都有了一技之长,也算随了他的心愿了。这七星盒,你先存放几年,等我走了以后,你就把它丢进大海,听你三叔说,深圳靠着大海,你把它丢大海里去,沉到海底,也就没人再想起来了...”
自那之后,奶奶再没讲过这个故事,我把那漆黑的七星盒用一灰布袋子包好,塞进行李包,我住哪它就住哪,我去哪它也跟我去哪,但一直压在最底层,再也没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