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道济在山下遇到秦府管家四人,秦安见是个僧人,便拦了道济,说秦相有谕要拆藏经阁去盖朝天楼,让道济等人且莫忙得上山去,要这车直接送丞相府去。陈孝、杨猛先就欲发作,被道济制止了,道济说:“大人们休要拦我的木头,我不是灵隐寺的。”
秦安等人皆不信,说:“那你是哪个庙的?”道济回答:“我是东边姑子庵的。”秦安大奇:“你这不像话。你是和尚,怎么在姑子庵,男女混杂?”济公说:“你不知道,那姑子庵老姑子死了,小姑子跟东土来的圣僧跑了,我在那庙里看庙。大人如果要东尼庵的木材,那边大庙里房柁房梁堆积如山,真大真粗,比如把房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人,这边的人都会瞧不见房枕那边人。”众管家一听说:“好大的房柁。”和尚说:“我们那庙的房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人,这边人瞧不见那边的人。”众管家一听说:“好大的梁。”和尚道:“我们那庙的房椽子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人,这边人也不得见那边的人。这不有些用不上的大木,准备车拉去扔呢。”
众管家一听,这么好的大木还要丢,这可不用去灵隐寺了。秦安说道:“那还说什么,直接上去东边尼姑庵里搬啊,和尚动得,我动不得?”道济说:“这可使不得,岂不知东尼大木是圣僧的啊!”秦安怒道:“这和尚岂不是消遣咱的,岂有尼姑庵是和尚的,看你说话颠三倒四,定是个疯僧。”于是便要唤了几个家丁上来要拘了道济抢走木头。道济运起仙法,将几个家丁跌得头晕脑胀,又东推一下,西捏一把,让几个管家打在一起,秦顺咬了秦安鼻子一口,秦智也不知怎么扯住了秦明的耳朵。众人吃了亏,想是道济使了妖法,忙逃走回报秦相不提。
陈孝杨猛皆说痛快,去寺里交割了木材后便请道济下山去喝了几杯,三人找了个酒店角落喝得尽兴,二人也知道济满腹经纶,有侠义心肠。道济怕二人有些绿林气息,终要与秦府闹上,便打发两人先走了。自己还在角落里喝酒,忽然见一老丐领了孙子进了酒店,找了空处敲了几声锣,想是进来唱词乞讨的,因见那小乞儿有些面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便不由留意了下。
只见那带孙儿的老丐正了身,清了嗓,手一抬告个打扰就说道:“小老儿姓古,祖居河间府沧州,宣和年间先父为避兵乱逃至开封,后又搬到此地,靠的就是祖传的武艺卖艺糊口,今我已年老体衰,但会说几个故事给各位官人下酒。说得不好处,万勿怪罪。”说罢神色一正:“今天说的事,离现今也不久远,回家里问问老人寿星那一辈一定亲身经历过——是皇佑年间孝肃公断案的故事。”众人一阵哄笑,都夸老儿善颂善祷。
在哄笑中那老丐孙儿显是做得熟络了,一声锣响压下了人声。接到开始信号,老儿便唱了几句:“世人皆知公冶长,鸟语南山有肥羊,今人谁说知鸟语,不是神婆就薄相。话说皇佑年间,包孝肃公在沧州做转运使,一天,孝肃公正在厅前办公,忽然飞来一只鹊鸟,这只鸟口衔纸钱,绕树三匝,放下纸钱而去。众人没有在意。过得几天,孝肃公正闲坐,那只鸟又飞了过来,还是口衔纸钱,放到阶前,哀鸣不已。孝肃公曰:此鸟有灵性,衔纸作状必是伸冤而来,于是吩咐值堂夏安:你随这鸟看飞到哪去,有何冤情,夏安唱个诺赶忙追随着鹊鸟,来到城外同福寺门外。只见鹊鸟停在了松树之下,大声鸣叫不止。夏安爬到那棵松树的树梢上,发现一只鸟巢中,有二雏而毛不全,却被人用小绳系着,绑在了松枝上。夏安下得树来,碰到一个渔汉名郑礼。郑礼对夏安说:你别上树取这鹊雏,羽毛未全,不经吃呢。日前我已上树去用小绳系定了,且等它们长大取来烹了,老兄买酒来同饮一杯,岂不美哉?夏安佯作答应,相别而去。夏安归而告孝肃公。孝肃公让夏安唤郑礼来审。乃责问郑礼:你本来以卖鱼为生,岂不知古礼休渔不细网,但为何要系缚鹊雏,害物伤生!命令夏安押郑礼前去树枝上,将鹊雏解脱下来,堂上判将郑礼臀杖八十,以为戕物伤生者之戒,鹊鸟遂复绕堂欢鸣。这回故事叫审鹊案,正是:禽有禽言兽有语,非是圣人难思量,天地善恶存一心,圣人不出有清官!”
众人皆喝了一声彩,那老丐的小孙儿就唱着善词来讨赏,众人听孩子唱得清亮,都纷纷一文两文的赏,这时候人群中却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声:“姓郑的都不是好人”,有人悄悄附合:“正经的不是个好人。”众人心领神会窃笑一番,不由朝窗口旁瞟了几眼,这可惹恼了临窗坐的一大汉,当即大汉就起身怒道:“谁说的给我站出来”,众人都识得此人乃城西口郑经屠户,想是刚才有人故意讥讽他,莫不噤声。
大汉巡视一圈见没人应,便迁怒持锣的小丐,一巴掌打得锣飞钱散,铜钱砸到旁人也没人敢出声,倒是小丐倒没被吓到,细声慢谈的说:“这官人如此恼怒,想来必定姓郑,适才有人借题讽刺自是无理,古之郑玄风雅闻名,本朝开国郑恩也是猛将英才,但有气力,定会安邦定戎,岂有迁怒小乞儿之人?”道济听小丐谈吐不凡,自是惊奇。见郑屠扬手要给小丐一耳刮,便拦了上去,口中不住叫到:“开水来了让让,烧滚了的开水啊!烫到你动都不动,就等着褪毛罢。”郑屠户后退半步,定睛一看,哪有开水,只是个破烂僧人鹑衣百结。奇道:“兀那和尚不要诙谐,你一出家人,怎可诳我,瞧你衣服式样,也和他祖孙一样,莫非小的是你儿子?”
和尚转头一看,发现小丐早躲到一边准备跳窗而出,半个身子都在窗外了,心说这倒是个吃不到亏的主,回头哈哈大笑:“施主恁的客气,怎可自谦‘小的’,和尚当不起”,众皆哂笑,郑屠户气冲灌顶,三尸神暴跳,伸手就来拉道济,周围闲人一看要打起来,连忙四散看热闹,只见和尚歪歪倒倒,左跳右闪就是抓不到,还伺机还手,左边掐一下,右边跘一跤,头上挠一挠,下面掏一掏,一会儿便跌得郑屠户腿青脸肿,眼里冒着太白星,耳中鸣着开市锣,口中骂着妖僧,心知和尚不好惹,直接走了不敢再留。
老丐连忙上来道谢,收拾了地上散落的十几文钱,而小乞见到道济,跪下直呼恩公,原来竟然是先前和李怀春救起的那个少年,因当时面部太脏,少年人几月来又长高了些许,所以道济没认出来,老丐听闻是道济,也跪下称恩公,见道济腰系葫芦,便问道:“今日方见道济恩公,却又劳烦解了我俩一围,先前真是惭愧蒙福,却无以为报,长老可喝得水酒?小老儿身无长物,愿为长老备壶酒。如有差使,小人定要做到。”道济道:“再说再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随即招小丐过来,问老头,“我见你家孙儿言谈不俗,是家学渊源?”
老丐说道:“惭愧惭愧!小老儿贱名古善勇,家原是武家,字只粗识一二,后经战乱,一路南来,后来儿子晕厥病死了,好好一个家就破败了,我也日见体衰,只可怜孙儿自小孤苦,因其父不让学武,所闻都是乡学,今日才见得当时救老儿的恩公,便厚着脸再为孙儿求个情,若能得长老青睐,收为弟子,哪怕小老儿哪天街边死了,也没有牵挂了。”
道济原也喜欢孩子聪明,便道:“这好说,我是飞来峰灵隐寺中的和尚,今云游四方为寺化缘,但不知令孙大名为何?可愿随我到处漂泊?”老丐答道:“我儿子生前曾以故乡为名,给孙儿取名叫古沧,后恐此地多为流放不吉,故一直以毛桃为小名,而后我儿病逝,我又四方漂泊的,怎配得呼名,今有幸遇到道济长老愿意收留,还请长老一并赐名。他随我本也是四处流浪,便是要剃度也无妨的。”
道济略一沉思,便笑道:“沧乃仓海桑田之说,有变幻无常之意,古者老也,老仓不能化育,老仓育不成的话,不如这样:古话说不惧飞星不动,唯恐三日凌空,但后羿射日之后,再无三日之说,我给他起个晶字,希望他光明洞照,前途无量,古晶便随我身边做个在家的弟子罢,和尚并非要教他念佛,剃度也麻烦。”老丐赞道:“古晶,好名字!”当下便请店家上了大半壶酒,以为拜师礼,让古晶奉给道济,和尚坦然受了,用手指占了点酒虚弹了两下,说道:“我看你知典能述,处事却能知退避,猴灵精的性格,师徒相处时我还是唤你小名毛桃吧,和尚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但胸中以前还读过些书,启蒙开智,定不会让你一无所得。”古晶大喜,磕头拜师。
老丐又大声道,“今日亏得大家捧场,现我孙儿喜得良师,老头儿也凑趣唱个周侗收徒的故事,为诸位解闷!”众酒客皆欢喜听着老丐打板唱腔,酒足饭饱不在话下,之后祖孙叙别,师徒路上互有问答按下不表。这时却有一人冲出揪住道济僧衣道:“好济颠,你惹的祸事!”,欲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