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泼皮正远远跟着陈三,准备到人少的角落去抢银子,走着走着,觉得有异,侧头一看,竟然是个和尚在旁边一起走,眼见和尚破衣破帽不知打了几个补丁,见二人瞧他,他也对二人一笑。
这带头的泼皮因会说话骗人,得了个诨名巧舌鸟,倒不是说他会唱,只是家里叔辈说他不识字都那么机灵,要再念得几年学堂,树上鸟儿都要被他诓下来,在家乡行骗名声都传开了,四邻连话都不敢和他搭,没人可骗他便来到临安落脚继续行骗,这样一个人物。因能言善道,倒是不缺吃食,别的泼皮也愿跟他到处坑蒙拐骗。见了落单的就抢,碰到有钱的就骗,在市井中也活得下去。
书归正传,这巧舌鸟见得济公满脸笑,不禁惊疑问道:“和尚,你跟着我们要作甚?”济公道:“胡说,我们各走各的,只是刚好遇到一起,怎生就是和尚跟着你了。”这巧舌泼皮道:“那和尚你要到哪去,你先走就是了。”济公道:“有人跟着走我心慌,不如你们先走,我慢慢的在后面。”泼皮道:“那也可以,那和尚你要到哪里,我们可以走别路。”济公脸色一沉,瞪眼说道:“你们可别告诉别人,我和尚摔坏了门口的韦陀像,监寺要我化十两银子重塑,今天大早就跟着个大户人家子弟,一路求他施舍,结果那富家子弟一心烦,便丢了五两银子给我让我快走,和尚几天没吃饭饿得头晕眼花,便被前面那个汉子捡了我的钱去了。我这是要追上他,要他把银子还给我。”
旁边另一泼皮虎背熊腰,因为能吃力大,得了个诨名大肚兽,听了济公所说却不怀疑,只说:“当时情况我也看到了,分明当时赏钱是给的那汉子,怎么说是给你和尚的?”济公道:“俗话说见者有份,我讨了一天的钱,就没有我的几两么,便是他爹是县官也说不过理去。我话是说这里了,他是愿给也要给,不愿给也要给。”二泼皮都道:“好横的和尚。”
济公叫二人附耳过来,说道:“和尚饿得心慌,有一桩好买卖给你们,你们随我上去,二话不说先打翻他,抢了银子回来我给你们一两作酬劳如何?”那大肚泼皮大怒,说道:“好你个和尚,告诉你我们正是要去拿他的银子,你空口一说便要四两,世间焉有此等好事,我们要四两,只给你一两!”巧舌鸟听着话不对,忙道:“哪有动动嘴就分钱的,兄弟别被他绕进去了。”大肚泼皮方醒悟,道:“和尚,你快去吧,这银子没你的份,要分银子,需要问问我这拳头。”
济公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和尚哪耐得住你打,你们去要便是了,我不分了。可怜我和尚化了几天缘才凑到六两银子,还以为今天能要到五两银子,多出来的还能吃顿饭,买双鞋。罢了,罢了,这是佛祖要惩罚我啊。”扭头便要走。
大肚泼皮也不管济公,待要去跟上陈三,巧嘴鸟拉住他,小声说道:“兄弟,我心里有个计较,瞧我们要去抢的那汉子也还精干,要多费力气。不如去把那瘦和尚的六两银子抢来,还更便宜。”二人商量已定,见济公朝没人的巷子里去了,忙掉头追去。
这一追可要了二人命了,二人见济公也没在跑,但就是跟不上,这个说:和尚在街角呢,追上去一看没有,那个又叫:和尚又跑到桥对面啦,足足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反而跟丢了,再去找陈三也找不到。二人后悔不已,只是互相埋怨不停。正垂头丧气只时,只见前面济公正靠着个屋墙的角落,正在躺着呼哧呼哧喘气。二人大喜,忙上去围住。
济公一笑说道:“你们不是去拿银子了么,莫非可怜我和尚辛苦遭逢要来平分银子了?”那巧舌的说:“和尚说的不错,你把你银子拿出来大家平分了罢。”大肚的却不爱说笑,只道:“你害我们跟丢了那肥羊了,妈的识相的快拿钱出来当你老爷我的跑腿钱!”
乐府诗云: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太阳逐渐落山,正逢到处春暖花开,纵然是夕阳西去,也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一般也不会有茫然失落的感觉,却有二人茫然失落的跪在济公面前,头塌拉着,心知今日真是认错定盘星了,这和尚这时候却念首诗,听起来是要找老大的晦气,我俩也没什么本事,不如就把老大供了出来罢。于是二人连忙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招了。
济公也觉奇怪,以为鼓励他们的话奏效了,心里也觉得很欣慰,听到后来,越来越不是滋味。忙叫住二人:“谁管你们收多少安居费啊,我是在说你们去欺负那些流民的事吗!但是刚说的那些以后确是不能做了,你们不怕报应么?”
巧舌的答到:“我兄弟二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活佛,我二人也只是被那出林虎戴长雄逼迫做事,今后再也不敢了,望活佛原谅则个。”
济公看着二人不说话,那巧舌的怕济公不信,忽然想起掏出怀中一物给济公,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出林虎戴长雄才是群英巷管事的,前数日召集临安各处人等只说北边来的流民龌龊肮脏,让我等去捞捞油水,看有愿听话的可叫来入伙,其他的叫我们先吓唬一下,让他们都聚在城外。还给了我们这个牌子,统一听令。”
济公接过来一看,一块黑色小牌,非金非木,似碳似骨,十分坚硬,上面却刻了阶级,济公见二人牌子上确是地位低下,这才相信了,刚要放二人走,忽地心中一动:“这材料倒有点像前些日子渊鱼给我的那令牌。”半天没想明白是什么东西,于是便丢怀里装了起来,要再问问清楚,济公说道:“我只是看你们到处偷抢给你们个教训而已,你刚说流民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巧舌的忙答到:“北面战事一开,南迁了不少人,本来是到各处县郡路去的,皇上仁慈前数日便也让临安府也纳了一批流民暂居城东北边,每日给水施粥,容这近万人安生下来。本来这也罢了,安定下来后,这些流民里有些青壮的便常和我们抢生意,于是前几日戴大哥便召集人打了几架,灭了他们的锐气,让流民不再城中到处流窜,之后吩咐我们去收点安居费。”
济公道:“你们到处打架也不关我事,只是流民多老弱病残,你们便消停点,不要再去惊扰了。”二人忙不迭点头称是。济公也懒得再问,转身去了,那大肚的也觉得济公说的在理,也转回家去,巧舌的却不甘心,只回去污水巷中向那戴长雄报告不题。
济公既已知道有流民这事,第二日便叫了古晶一同到东北城外看看,果然有数千个棚子在城外换马处。二人走到棚子旁,见流民分数群围了几处水井和饮马槽住着。井旁周围果然有人在放粥,济公往锅里看了下,就带着古晶去各处棚子间查看。
走出数十步,济公方对古晶说:“你见过粥煮的最浓最淡是什么样子。”古晶道:“我和爷爷没钱时,最稀不过一撮米煮一锅,如浆糊水一般,最浓时我爷爷生病,我要了一小把米来煮,粥如胶漆桐油。”济公道:“我也是最浓吃过寺里如蜜糖粘稠的,刚我看锅里,粥如小雨润土,几可立筷不倒,这皇上施舍的粥,还真是没人敢打折扣,就粥来说,流民已经吃得很好了。我们平日吃的都还不如这个呢。”
古晶道:“哪有和流民比的,他们都已经无家可归了,那师父何不也每日也来排队领粥?我看你穿的也不如一些流民呢。”济公不禁莞尔,领古晶到了棚子之间,只见流民多老弱妇残,面容麻木,四肢不仁躺在地上,由青年人领了粥一处处分发,古晶正要问济公,自己心里一转念已想通:青壮年都去打仗了,只有这些人背井离乡。看到有处爷孙俩互相搀扶孤苦伶仃,不禁想起过去,眼睛湿润了起来。搜了身上还有几文钱都给了爷孙二人。
济公看完便领古晶走了,路上对古晶说:“你看他们不缺吃的。但也无处可去,有钱不一定有地方花,你若有心行善,依我的名望交情,我们可不只能接济数人,不如回寺好好谋划,找一批衣物来给了他们,早晚也可御寒。这要能接济好这数千人方才合得我意呢。”
古晶听了也知是这样,道:“我只是想起以往和爷爷流浪时的经历。还是师父说的对。”二人走了一会到了小路上,古晶道:“正好离我爷爷住处不远,我去看望一下就回去,晚些再去寺里找师父。”
济公也知他思念亲人了,点头允了,自己朝西回寺去,古晶拐朝南走,未走得几步,忽然想起:“师父自己也是一个人,我只想我自己的孤单,又有谁能知师父的孤单呢。”右转看去,只见济公背影滑稽: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走路都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