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记了济公之词,也是又惊又佩,心想当日我只道济公不拘一格,今日作得正词,竟如此绝妙,心里已将自己所作比下去了,待抄好给坊人唱了,众人才听到是一首永遇乐,词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三十二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张浚听得心里感动,虽知济公隐有赞成讲和之意,但又暗想:“这是以我比廉颇矣”,想到太子今日欲委其重任,心里又道:“我终是比廉颇幸运。”心下之意已平,也不觉得应对汤思退等人有何难了,一阵豪情涌起,也不掩去泪水,便说:“得闻安国和济公词,今日不虚此行,只是我奔波劳顿,年迈不能久坐,今日我便先告辞了。”说罢又替岳家谢过了秦相,然后便领了二将走了。
正客先走了,场面由热变冷,一干人也渐感无趣,正要辞了秦相走时,忽听得一人笑道:“济公欲将我比元嘉乎?端的大胆!”门口众人一看门口便齐刷刷跪下了,原来是皇太子赵昚。秦相怕皇太子怪罪济公,忙上去说:“济公此词乃劝诫用兵谨慎之意,并无讥讽殿下之心。”
赵昚笑道:“休要紧张,我朝从未以言罪人之事,何况我还未用兵,谁便能断言如元嘉般草草。”于是温言对济公说:“闻济公之词,是曾到过扬州?”济公说前十年去过,赵昚点头说是了,又对众人说:“众卿谨慎之意,我已尽知,只是今日方收到扬州急报,从九月起蛮主完颜亮起兵伐我,前数日已陷扬州,掠夺烧杀后已北撤,扬州十室九空,今日来欲告之众卿,现已不是静待敌乱之时。”
汤思退、陈康伯、秦熹都上前告罪,说不知数日间局势已如此。赵昚说:“不怪卿等,是适才快马刚到,史师方奏与我知,我欲待明朝告知大家,知秦相今日为张德远接风,便来凑下热闹,不想路上遇到张公已去歇息了,我听闻席间战和不定,便来告知众卿,我明日将封张德远为魏国公,都督江淮军马,克日北伐。”
众人又是心里一惊,方知张浚为何今日如此大排场,赵昚说今日宴席,大家需尽兴,便命济公以扬州为题再作一词,佯怒道:“若是不行,便连刚才不敬之意一并罚了。”济公无奈,心道只得再抄一首,便又写了一首扬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众人听到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一句时,有的年轻官员已哭出声。赵昚说:“虽立意正,但只念些文士情怀,算不得佳,也罢,便不罚你了。今日当以张安国赋词为冠。”张孝祥上来谢恩,只是说自己不如济公词多矣。赵昚问了旁边书记几句,又道:“我说是你的好,便是你作得好,张公欲留心北伐,这边少了一枢密使,便任你为同知枢密院事。明日公告众人”,旁边书记员记下了。
秦相心道:“太子为北伐颇费心力,便一鼓吹北伐之人也得升了三级,这是对我等宰执不满,旁敲侧打一番了。”又听得赵昚道:“寻访岳鹏举遗骨之事,秦相做得甚好,来日我当复了岳公之官,谥号便由秦相你来拟,也让天下人知你家为国忠心行事,失之东隅,盖能收之于桑榆。”秦相一听,知是灭顶之灾已去,心下终于安定。
赵昚要了湛卢看了,又交给济公,说道:“此剑便由济公日后交给岳家后人,让他们知道此事是你之德。”说罢便打道回府。众人见事已定论,也辞了秦相去了,下来时秦相又谢了济公,济公说:“和尚有一事,求相公允了,那岳少保,谥号当定为‘武穆’。”秦相也觉得甚好,点头从之。
事已毕,济公和古晶也别了秦相走了,济公问古晶今日见闻如何,古晶说师父所做的词用典甚多,徒儿一知半解。济公便一一细说了寄奴元嘉之事,吓得古晶冷汗直出,心知皇太子饶了济公一命,济公说:“这只是隐寓,皇子他好面子,定不会公开处置我等,等几年北伐败了,他再读我写的,多半要恨我入骨。”古晶问:“师父何以为北伐必败?”济公说:“前知八百年不稀奇,师父我往后也知八百年你可相信。”古晶笑道不信,说:“若是师父后知八百年之事,何不教了别人,好让人人都趋吉避凶?”济公说:“你不知道,这词原也是后人所做的,元嘉草草确是后人论他北伐的。师父是抄袭呢。今日已非春秋之时,人们听说卜卦算命之事,皆嗤之以鼻,便一人后日当死,你去告诉他,他也不会惜命,反要捉你去见官告你诽谤呢,况且此玄虚之事,真因我而变,难保上天不会降下什么惩罚来,故我向秦相说岳飞复官议谥之事,皆是早已注定,我只是顺势而为。”
二人回了寺,回了大碑楼睡下了,古晶好奇济公所说后知八百年之事,便问八百年后人们都吃何物,是不是圣水仙桃。济公笑道:“便和今日一般无二,仍是鸡鸭瓜果。”古晶略显失望。又问济公天下大势如何,济公便细说大宋灭了金国,又被蒙古所灭,后宋又灭了蒙古,又被后金灭了,直听得古晶一喜一忧,心潮澎湃,半天听济公没说话,待要问后事如何,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已说了八百年了?只见济公早已睡着开始打呼,古晶也没法自己想象,只得悄悄睡了。
第二天济公和古晶也不外出,只等赵九州来信,却一直不见人来,等到第三天上,却等来了张孝祥,果然已官居从三品,去了枢密院办事,昨日皇太子召对,甚得太子喜欢。今日便想,我能晋升,还少不得因济公当日称赞衬托之故,但说要谢济公,却是没什么由头,于是便称要来找济公去饮酒。以示交好之意。
济公也不想出去,只拉张孝祥到了寺外凉亭处喝酒,二人先干了几杯,张孝祥方叹道:“人生际遇,原也是难以预料。济公可知道我当年状元由来?”济公当然不知,便听张孝祥说了。
“我这状元之名,和秦家颇有渊源,绍兴二十四年我应试排第二,当为榜眼,第一正是秦相之子秦桓,这秦桓素有神童之称,我当年看过他经卷书义,俱是上佳,当时位列其后,我也是心甘情愿,只觉得就应当如此,不想殿试时,今上以秦桓已有食禄,为锁厅试出第一,欲令秦家不与寒士争。便将秦桓作了第三,我反而白身点了状元。便好像我这状元,是捡了秦桓的漏。其后秦桓也不恨我,反而书信来贺,让我觉得好生惭愧。”
张孝祥又笑道:“前日之事,不想也出自秦府,太子只欲兴北伐之势,便夺了师父词美名,专拿来褒奖我,孝祥见师父之词,自觉不及,故前日又是一惭愧捡漏之事也。”
济公笑答:“前日之事休题,只怕太子怪我呢。至于殿试之事嘛,有了第二名的才华,才可能捡到状元的漏啊,岂不闻,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
张孝祥听罢不禁莞尔。随即又说:“若是此等二事,便也罢了,更奇是那日为难师父之邵宏渊,奏对之时称赞我词掷地有声,而济公词曲折暗讽,更说出济公居心叵测之话来,太子不置可否,只笑看张德远,把张公惭愧得满面通红,自己一手提拔起来之人竟如此不堪,我看张公满怀怒气,不知下去要如何发作。之后便单留了我问我北伐时可愿去任招讨副使,太子说:‘你看便连邵宏渊如此愚人也赞你好呢。’虽是取笑,但我知邵宏渊的仕途是完了,我看这一职,又该是我捡了邵宏渊的漏了。”
济公一口酒忍不住就喷了出来,只说:“今日之前我是不信运气的,今后我可要好好研究下,张兄可谓超书院级的幸运了。”张孝祥大笑称是。
二人喝酒间,只见一人披头散发而来,见了济公便磕头至流血,只叫救命,却不知来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