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前,齐国国都,大宇城。
城东,一座恢宏连绵的建筑群,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玄门正宗,季夏学宫所在。
划天时为四季,取至阳为夏,据说季夏学宫当年的开堂祖师石越独创沐阳玄功,独步天下,死前将玄功心法印在学宫的九曲回廊上,供天下人学习。
这种气度胸襟,让季夏学宫成为天下武道者的朝圣之地。
而沐阳玄功,也被誉为玄功正宗,季夏学宫一直执天下武道之牛耳。
可偏偏在季夏学宫同一条大道不远处的沐阳大街上,却有一座双塔六层楼高的木楼,看似那门店儿不怎么起眼,但里边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这就是分店遍布七国,被誉为天下男子醉生梦死第一去处的烟雨楼总部。
如果说到艺伎,美酒,赌场,汤沐,中原之大,总有不少名楼佳所可专美一二,但如果四项齐聚,非得烟雨楼不可。
据传,这也是当年季夏学宫一位开山祖师的癖好,研习武道之余,喜欢声色犬马,慨叹神州七国居然无一处可集齐男人之好,所以顺手就办了个烟雨楼。
后来,因为奉行利润三七,烟雨楼各地利润只拿三成,剩余七成全部孝敬各国国君、政要,所以分店越开越多,终于成为天下第一楼。
可如今,烟雨楼的风光渐渐被城西新开的逍遥楼抢占,尤其是喜好艺伎的大部分熟客,几乎在光顾了逍遥楼之后,再回到烟雨楼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天,难得有位客人上门,大堂总管亲自迎上去,“哎呀,齐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您之前常去的听涛小筑给您留着呢,今儿是约了几位朋友?”
那齐公子往大厅的雅座上一坐,没好气地回道,“来两瓶沐阳烧,我直接带走,喏,这钱我给双倍。”说着,齐公子把一锭银子拍在桌面上。
大堂总管脸上堆着笑,客气地回道,“齐公子您是知道的,这沐阳烧从不外卖,您若实在是喜欢,要不我去求求酒匠大人,看能否赏我两瓶?我再私下给您,您看如何?”
“快去快去!”齐公子不耐烦地招招手。
大堂总管屁颠屁颠朝着内堂跑去。
就在烟雨楼总部最高层的一座豪华厢房内,一位干瘪瘪的老者,正对着一位黑衫的中年人说道,“老成,你看这一年来,逍遥楼开了七八家分店,一下子把我们中原市场的份额抢去了近两成,你怎么看?”
那位黑衫中年人,看上去有些秃顶,神情有些倦怠,似乎熬了几宿没睡的样子,惺忪着说道,“小易前段时间把所有烟雨楼店铺都走了一遍,他觉得问题应该出在逍遥楼的艺伎身上。”
“嗯,烟雨楼艺伎才色冠绝天下,”干瘪老者轻轻说道,“我虽未踏足逍遥楼,但相信再多给逍遥楼几年时间,也未必能赶上我们。”
“是巾帕,”黑衫中年人回了句,“诸葛先生说,易枫带回来的巾帕上有六指猕猴花的迷香。”
“六指猕猴花?”干瘪老者陷入了沉思。
这种曾经被《本草总经》列为禁品第十二位的植物,就像天下武功排行榜一般,默默宣誓着自己在本草界的江湖地位。
“逍遥楼所有分店的艺伎巾帕,都由总部特别配备,”黑衫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用油水布仔细包好的巾帕,递给干瘪老者,“易枫发现逍遥楼总部后院戒备森严,但未敢贸然探闯。”
干瘪老者闻了闻巾帕,低声道,“都说曼陀罗会让人迷醉上瘾,但殊不知,稍微有点儿武道基础的,怎么会被草木精华所伤?”
“我已经让小尚去请陆飘飘,”黑衫中年人说道,“希望他能给我们带来点好消息。”
干瘪老者忽然两眼一瞪,精光闪过,怒喝道,“胡闹!”
黑衫中年人也不生气,略微低了下头,说道,“逍遥楼先使的手段,若要比拼让人灵台失魂迷恋的药物,只怕学宫里也不少,这次出江湖红筹,也是想先用江湖的手段探探路。”
干瘪老者略一发劲,只见手中巾帕浮了起来,逐渐冒出丝丝热气,最后竟凭空燃烧起来。
屋内气温陡升,但黑衫中年人不以为意,朝干瘪老者作了个揖,“阁老您这混元境的功夫又精进了。”
干瘪老者对这奉承的话毫无感觉,随手凭空一卷,把所有灰烬都卷入嘴中,慢慢品了几下,淡淡说了句,“三昧焰也烧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这迷香确实非同小可。”
“是的,诸葛先生也分离不出具体的配方,”黑衫中年人还是耷拉着双眼。
“你们以为这么重要的配方,陆飘飘能盗得出来?”干瘪老者咂了几下嘴,吐了口唾沫,“想用配方来要挟逍遥楼,哎,你们还是太年轻,太简单。”
黑衫中年人不再说话。
这位被七国一致成为天下第一管家的烟雨楼四执事之首,成交成执事,虽然一年到头长期都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但运筹算计,经营手腕,天下无人不服。
甚至韩、赵、魏三国一度都想请成交去兼任掌管财政的副相,而燕国更开出列土封侯的价码,但成交一直都没有心动,始终还是在烟雨楼这风花雪月之地,半睡半醒地当着执事。
如果连成交都不说话,那说明他也已经用尽了商道的办法。
商道已尽,武道未决。
成交派尚下出去请陆飘飘,其实就是一种江湖姿态。
无论陆飘飘能否得手,烟雨楼与逍遥楼间的“战争”已经拉开帷幕。
这时,厢房外有人通报,说大堂总管有事找成大执事。
“从今天起,沐阳烧开放供给,让客人们带着去逛逍遥楼,想必也是一番异景。”干瘪老者果断地说道,“之前就该听你的建议,看来我闭关太久,有点老糊涂了。”
成交可不敢托大,依然是迷糊着双眼,恭敬地答道,“阁老哪里话,我这就吩咐下边,敞开供应,但顶级的沐阳烧还是只对到访听涛小筑以上的尊贵客人开放。”
“嗯。”干瘪老者不在说话,似乎如老僧入定,整个人的肤色顿时黯淡得如榻下的座椅一般,就像座雕像。
无处不龟息,成交看着干瘪老者,微微笑了下,径自走出了厢房。
千里之外,楚国都城迎州,正北五十里地,有一座巍峨的高塔,高达十八层,号称天阶十八,南天一塔。
一位高挑的女子,披着上等芙蓉绸编织的纱袍,静静地站在十八层高塔上的勾栏边。
她的肌肤朱润沁雪,宛若凝脂,又似乎吹弹可破。
鹅蛋般精致的面庞上,一对丹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楼外的烟雨,眉间一抹忧色,连带衬托起紧抿着的嘴唇,显得无比端庄旖旎。
最妙的是嘴唇边上的一记胎印,仿若报晓晨鸡,每逢嘴唇略抿时,格外动人。
她,就是楚王最爱的幼女,柳培芳。
她,也是夺去烟雨楼光芒,瞬间建立起九座烟雨楼的第一话事人。
可惜,她最近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叔父一直带兵巡视边疆,大秦持续不断地滋扰,让楚国不得不在边境屯下重兵。
而父王闭关多年,从不见外人,连最亲近的猎组组长萧无奇,也不得觐见。
国中大小事务,本托给叔父柳奔海执掌,但叔父在外掌兵,国中势力渐渐被大哥柳绺所控制。
柳绺生性外宽内紧,占有欲极强,六部尚书,除兵部和刑部,几乎都倒向柳绺。
更可气的是,柳绺异想天开地组建新猎组,对外不拘一格招募武道高手,形成只对其效忠的死士部队,对内疯狂打压父皇的贴身禁卫团猎组,连猎组组长萧无奇都被赶离皇城。
也许他早已忘了,当年萧伯伯怎么教他武功,柳培芳心里想着。
柳绺还打开国库,用上等的橙乙晶构建玄功影壁,但凡在一年一度的武道大赛中进入十六强的选手,均可免费修炼。
如此急功近利地招募、培养人才,柳绺的做法已经引起六国的注意。
大秦的铁骑用不断叩关、滋扰的行动表示了不满。
而东边齐国的大使也曾用公开馆书的方式,表达了大国间应避免武道竞赛的意愿。
韩国大使私下里也透露,公孙家六级奥义以上的机关订单将考虑不再对楚国开放。
至于魏国,蝉息阁从来都不想除了季夏学宫之外,还有新的武道力量崛起,新猎组看似风光的背后,已经隐藏巨大的危机,而这种危机恰恰和楚国的国运捆绑在一块。
父亲当年秉承的天下为民,国享民利思想,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的南楚变得越发的骄傲自大,上层官员人浮于事,无不追求风雅,整天诗词应和,游山玩水,中层官员则曲意迎合,循规蹈矩,耽于政务,下层官员更是日渐懒惰,贪腐渐增。
一切的一切,都逼着柳培芳下出了出人意料的一步棋。
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若想不被占有,只能示之以无用。
逍遥楼,不在军政界争雄,不过花天酒地玩乐众生,有什么用呢?
总不能一点都不惦着兄妹的情分,哪怕同父异母,哪怕一为世子,一为庶女。
还好,柳绺确实对风花雪月毫无兴趣,每天几乎都在东宫内的修炼所苦修。
若非军方被叔父压着,无法染指,恐怕柳绺早就带兵出征,要和大秦铁骑杀个你死我活。
“烟雨了无尘,逍遥哪堪真,殿下,雨雾秋凉,您还是.....”高塔十八层的暖阁之中,一位满头白发及肩,双目却缠着一道白绸的老者,微微欠身对柳培芳说道。
萧伯伯还是那么客气,自从当年父亲无意中说了句,天下江山,奇美绝伦,与卿共猎,何其快哉,之后,萧伯伯就给自己的双眼缠上了白绸,再美的江山,也无心看上一眼。
这是何等坦荡的胸襟,但又是何等无奈的自白。
连叔父也慨叹,萧伯伯是最懂父王的人,当年只以伤兵筹建猎组,本义为畋猎护卫之责,却以悍不畏死、寓巧于拙的铁血忠魂,为六国侧目。
季夏学宫掌席,蝉息阁首座,无量山庄庄主,黑白社社长......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无一不对萧伯伯赞赏有加,更有“楚国顽疾,逢萧自散”的江湖传言。
哪怕今日新猎组高手如云,捉对厮杀,猎组不堪一击。
但柳培芳相信,只要萧伯伯一声令下,新猎组不过是汹涌拍岸的惊涛。
哎,可是这浪花飞溅的时刻,何时才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