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个清楚,苏芷蓉将头略略往下偏了一偏。
此时,屋内情形较年轻人来极为不利。
蔡掌柜一伙四人合成半包围,步步紧逼。
门外,有人把守,时不时露个脸,还咧牙咧嘴示威一下。
苏芷蓉暗暗为年轻人祈祷。
“冤有头债有主,好汉伤我兄弟,请留下姓名!”蔡仁那沙哑的声音刚落下,人却提刀冲上前去。
壮得像猪,快得像猴。
苏芷蓉一惊,往里一缩。
年轻人一声不吭,脚尖往下一旋,像离弦的箭,往窗子上一撞。
咔嚓一声巨响,两扇窗户朝外飞出,年轻人如大鸟似的飞入茫茫夜色当中。
一片杂乱的脚步朝屋外涌去,接着就寂静无声了。
苏芷蓉不敢出来,心惊胆颤地和黑皮那一颗血乎乎的脑袋小眼瞪大眼,闷了半天。
“大小姐,芷蓉呀!”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苏老爷的声音混杂着楚儿的声音在夜空中一颤一颤。
苏芷蓉连滚带爬地从床底下出来,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外面,苏老爷一步一甩泪,身后,楚儿和珍珠正打着灯笼。
苏芷蓉裹着一身黑袍神经兮兮,满脸惊恐地冲到他们面前。
苏老爷愣了半响,细细地看了看,点点头:“是的,是我的儿!”突地一把抱住她:“我的儿呀,你到哪儿去啦!”
“大小姐找到了,太好了!”楚儿和珍珠又哭又笑,像见了宝似的,赶紧跑过来围着。
“我的儿,你怎么穿这么难看的衣服!”这时节了,苏老爷还在注意这个。
苏芷蓉懒得理他,朝楚儿说了句:“吓死我了,哎呀!”
楚儿和珍珠忙扶着苏芷蓉,一起往房中而去。
从后院走到前院,再到楼上,苏夫人早就在那儿候着。
苏芷蓉从来没有见过苏夫人这副熊样。
往日的威风不见了,在昏暗的灯火照射下,眼眶红红的,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脸上,很焦虑。
“芷蓉,伤着了没有!”
苏夫人的声音很焦急。
“没,没事呢!”想起那撒盐的事,苏芷蓉还有点心虚。
当时,这个娘没处罚她,现下好了,会不会……
“我看看!”言语之中甚是关心。
“真没事!”苏芷蓉心里一温暖,脸上就自然而然地笑了。
“这脸上乌七八糟的是什么?”苏夫人一皱眉,往苏芷蓉脸上一拂,突地厉声道:“好玩是吧,半夜三更跑出去,这荒山野岭的,还想像京城似的呢!”
苏芷蓉正在感受母亲的温暖,冷不丁被苏夫人这一骂,双脚一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没,没玩!”
“哄鬼呢,你是越来越长能耐了,竟敢往我菜里撒盐,以为我不知道是吧,看我不打死你个孽障!”苏夫人来不及喊家法,扬起手就要拍下来。
苏芷蓉吓得身子一软,朝一旁歪去,楚儿,珍珠忙上前扶着。
苏老爷在后面喊:“夫人哪,且慢!”
苏夫人怔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吉儿突然大喊:“血,血!”
苏夫人见苏芷蓉那样,不忍动手,假装问话把手停住:“什么?”
“夫人手上的血!”吉儿又说了句,惊恐得连气都喘不上了。
苏夫人一看,一抹抹紫黑的血迹在手掌上触目惊心,她双手发抖,嘴唇哆嗦:“血呀!”
苏芷蓉听得清清楚楚,她假装昏着。
“我的儿呀!”苏夫人疯了似地冲上来:“你怎么啦,伤哪儿了?”
苏老爷急得团团转:“刚才也没听到她说不舒服!”
“你个老眼昏花,怎么看得清楚!”苏夫人骂了一句丈夫,又骂一句她自已:“都怪我,女儿伤成这个样子了,我还要打她!”
“好了好了!”苏老爷比较冷静:“咱们把女儿送到房里,喊大夫过来瞧瞧!”
不能再装了,再装真要出人命了。
苏芷蓉嘴里啊了一声,楚儿就尖叫:“大小姐醒来了,大小姐醒来了!”
这一家人都不正常。
“哎呀,女儿,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和你娘了!”苏老爷又是老泪盈眶。
“说,到底干什么去——了?”苏夫人前面声音大,后面越来越小。
“别闹了,我没事!”长话短说,苏芷蓉焦急地说:“这是个黑店,我刚才被人掳去了,多亏日间借衣服的年轻男子将我救了,现在,他已经把掌柜的伙计都引到外面林子里了。”
很简短却很详细,应该说略带文采,说完,苏芷蓉在心里小赞了她自已一下。
然而,反应却是:苏老爷瞪着眼,苏夫人眨着眼,吉儿傻站着,楚儿傻笑着,珍珠摇摇晃晃还在睡梦中。
“咳咳咳!”苏芷蓉尴尬地捂着嘴。
苏老爷的眼珠终于动了:“啊,女儿,你刚才说什么黑店什么?”
此时,苏芷蓉生无可恋。
到底要怎样才能表达清楚。
“呃,我刚才吧,吃了饭,正要睡觉!”苏芷蓉一字一顿地说。
“不对,你吃了饭,你母亲就犯了病,然后,你过来看了看,说要给你母亲洗把脸,却把水泼了,然后……”苏老爷认认真真,一字不漏。
“简短点!”苏夫人皱着眉头下了命令。
“是是是,夫人!”苏老爷搔了搔头:“哪个,我说到哪里了?”
“然后楼底下的年轻人就找上来和我吵一架,吵完我就回去换衣服睡觉了,睡死了就有人把我掳走了,掳走我的不是别人,是这店里的伙计,这伙计是日间替我们赶车的两人中的一个,这伙计把我掳到后院一个小屋里,想对我不轨!”
“哎呀,憋死我了!”苏芷蓉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什么!他要憋死你!”苏老爷怒目圆瞪。
苏芷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跟不上应有的节奏和理解力。
“别插嘴,让女儿说完!”苏夫人又怒吼了一声。
苏老爷忙低眉敛首,屏声静息。
“他想——憋死我!”苏芷蓉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那年轻的男子就出现了,一剑把他的头砍下来,我身上就沾到血了,然后,年轻的男子就将他们引了出去,刚好,你们来找我,我就出来了!”说到这里,苏芷蓉又喘口气,接着说:“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吧!”
说成这样,应该是个人都能懂。
“大小姐,你说的什么呀!”珍珠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苏芷蓉全身一抖。
“夫人!”苏老爷想了半天,郑重地说:“我看我们也该走了,刚才找女儿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时候,只怕他们快返回来了!”
苏夫人点点头:“正是!”吩咐了几句,吉儿就匆匆叫管家去了。
不对,怎么是他们回来,那年轻人呢,这时候把人家丢下不仗义吧,何况,他还救过自已。
可是,楼道里除了身后的楚儿和珍珠,其他人都不见了。
“我,我要洗一洗!”苏芷蓉想拖延一下。
“不要洗了,晚上洗给谁看,再说,血能美容!”苏夫人的声音悠悠地传出来。
苏芷蓉没法,只得往房间去了。
奶妈还在呼呼大睡,楚儿上前就是一脚,奶妈翻了个身,又睡了。
珍珠就冲着她耳朵喊了句:“起火了!”
奶妈像弹簧似地弹了起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哪里,哪里起火了?”
“还不快起来,夫人吩咐赶路了!”楚儿丢给她一个包袱,到床上、桌上看看有什么落下的没有。
奶妈揉了揉眼睛:“天亮了么?”
“没呢!”苏芷蓉看脸盆里有水,就着洗了一把,回头说了句:“趁黑赶,车上同你说!”
一时,管家和大夫都来了,车夫则同两个家丁到后院去赶车,苏老爷苏夫人同苏芷蓉并一干仆役下了楼,见店内一个伙计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倒是大门洞开,就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门,车子早在那儿等着,大家就上了车,往大路走了。
一路上,珍珠还在睡觉,楚儿就把事情原委和奶妈说了说。
奶妈惊得半日没敢作声。
大家心事重重,居然没人说话。
苏芷蓉想起年轻人,心里略有些内疚,就问楚儿:“黑衣包好了么?”
“大小姐不早就吩咐过了么?”楚儿用手指了指车角:“包倒是包好了,只是有点脏!”
“洗洗!”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到哪儿还去,洗了也是白洗。
但还是洗了吧,万一他找到了呢!
为件衣服千山万水地找,他真要是这种人,那算得上是奇葩中的奇葩了。
苏芷蓉想起那人和她吵架,就不由得腹诽起来。
车子跟着官道走了一会儿,就进了陶朱县道,路不太平,马车行起来有些摇摇晃晃。
晚上,摇晃,正好睡觉。
不一会,几辆车内都是鼾声大作。
有了奶妈,苏芷蓉这辆鼾声像打雷。
不知走了多久,“哐当”一声,车轮大约碰到石子,剧烈地晃了一下,苏芷蓉的头砰地打在车厢上,又弹了回来。
她哎哟一声,坐正身子,用手捂着脑袋,朝外看去。
原来外面已是大亮,远远近近的山映入眼帘。
一条大道笔直往前,侧面是一条清水河,河两岸尽栽着垂柳,叶虽黄黄的,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是不是苏家庄要到了。
苏芷蓉看着两面依山而建的房子,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