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看着点!”奶妈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苏芷蓉一翻身就起了来。
“大大大大大……”楚儿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音越来越低。
奶妈无可奈何地上前替她捶背。
“大小姐三字免了!”苏芷蓉就在窗口说:“后面的!”
“一一一一……”
“你几时变成结巴了,说流利点儿!”苏芷蓉很不满意。
“顾大爷五十多岁的样子,面色还很红润,额头上一共八根皱纹,眼睛十分有神,眼角上左边三根皱纹,右边有五根皱纹,我说怎么这么不对称呢!穿着一领茶褐罗衫,腰下面有块铜钱大的油渍,笑死人了,到人家家里做客也不洗干净。最可说的就是腰间那条罗绦,像绳子似的,边上还稀着毛,大约一二三四五六,四十三根吧!手里拿把扇子,是稍粗的那种,上面画着山水,还题着字,山水看清楚了,一共有九座山峰,不是小山包,是那种平地而地像柱子似的,偏生那松树叶子一根根像头发似的,上面爬着三只小松鼠儿,眼珠子一个看前面,一个看侧面,一个看尾巴,可好笑呢!”
苏芷蓉和奶妈瞪着她,一脸迷茫。
楚儿非常不好意思:“我以前常陪大小姐熬夜看书,眼睛不好,连那扇上的题字都看不清楚,大小姐,你千万不要怪我!”
“你眼睛是有点不好!”对于这点苏芷蓉相当赞同:“但是,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不是你们让我去看顾大爷么?”话未落下,楚儿又不见了。
奶妈就喃喃自语:“那是把什么扇子,值钱不?”
苏芷蓉懒得理她。
一会儿,楚儿又回来了。
奶妈打了个呵欠,苏芷蓉伸了个懒腰。
“苏老爷拉着顾大爷的手,两人亲热着呢!”楚儿甩出一个重磅新闻。
“夫人还叫吉儿去泡茶!”
这有什么,一般客套啦!
苏芷蓉睡眼惺松。
奶妈也往旁边一靠,咔嚓一声,板凳断了。
“哎呀,那个死顾大爷太恶心了!”
楚儿一脸的鄙夷兼不屑唾弃:“看到夫人在一旁,他竟对苏老爷说:‘老弟,你艳福不浅,弟妹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有韵致!’”
哈哈,老娘不揭了他的皮才怪。
苏芷蓉坐正身子,以十二万分的热情等待着。
“夫人却不生气,只是面皮儿一红,还笑着说了句话。”
“什么话?”
“顾大哥,老爷,你们两人慢慢聊,我有事,先到后面去了!”
切,还以为是什么!
苏芷蓉白了楚儿一眼:“你就打听到这个?”
楚儿一拉板凳坐下来:“还有呢,顾大爷看夫人走了,就说:‘老弟,可急死我了,你终于回来了,要不,我那侄儿可不得打一世光棍!’”说完哈哈地大笑起来。
苏芷蓉就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奶妈就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一字不漏的,难道你躲在他们椅子下!”
楚儿就鄙视地看着奶妈:“这个还需要躲到椅子下,老爷和顾大爷坐在大厅里,又没人不让进去!”
“那我爹是怎么说的?”
这个,最重要。
“笑死了!”楚儿一俯一仰,摸肚子移凳。
苏芷蓉和奶妈两张认真脸一直忍耐着。
“苏老爷刚开始不说话,只把茶慢慢端起喝来喝去的,那顾大爷却急了,一把把茶夺下来,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什么事都这么慢吞吞的,先前在京城我就看不惯你那一套,现在到了乡下,你可得依我的,快些办了才好,要不,寡母不找你哥我拼命才怪!’”
“通”地一声。
苏芷蓉从窗上瘫到椅上,再从椅上瘫到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
奶妈和楚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珍珠一下子弹了起来:“我没睡,我没睡!”
“你没睡,你没睡,现在在做梦!”奶妈回头念了几句经。
“大小姐,你怎样了?”楚儿急得不行。
“还没死!”苏芷蓉爬起来。
“我爹怎么说?”
“呃,苏老爷点点头,说:‘老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儿女年纪都大了,也该议亲了!’”
“通!”地一声。
苏芷蓉直接瘫到地上。
奶妈就隔着窗子喊:“大小姐,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嫁出去,你是娶进来,把男子娶进咱们家!”
楚儿就慢吞吞地说:“也不是嫁,也不娶!”
苏芷蓉和奶妈就看过来。
楚儿说:“我听顾大爷说:‘你们家就只有侄媳妇一人,不能外嫁,可是我们家也只有侄儿一人,也不能入赘,我这几年就光想这事了,没成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两边走动,生两个小孩儿,就一边姓一个,四个就两边两姓,成亲后住在苏家庄,新姑爷连同顾老夫人一起搬过来!”
“我爹肯定巴不得了!”
苏芷蓉一声幽叹,这才是真正的生米煮成熟饭。
“是呢!”楚儿接了句:“说是明天就送文定,再选个日子合八字,只要合了就成亲!”
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苏芷蓉爬了起来,来来回回地房间走动。
难道说这亲非成不可了,
先不说两人不认识,没有丝毫感情,要命的是,这个时代是可以三妻四妾的。
和几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争老公,斗得头破血流。
这是什么桥段。
再没有比这更狗血的了。
救命呀!
苏芷蓉越想越觉得这亲不能成。
奶妈的话就传了进来:“据说顾公子长得也可以,又是进士,前程无量,大小姐,你就安心待嫁吧!”
楚儿接了一句:“吉儿正在挑选绣娘,想是这两天就有结果了!”
“管他长得什么样,潘安的貌,曹子建的才,本小姐我就是不稀罕,什么亲事,不明不白就这么讲了!”
说得这样严重,应该以什么来配合一下。
刚才是演给别人看的。
作为一个曾经的资深孤儿,垃圾桶里掉的扣子都是宝。
刚才摔花瓶的时候,心都碎了,得挑个摔不碎的。
苏芷蓉将柜子上一面铜镜啪地摔到了地上,那铜镜争气,不曾破一点皮儿。
“别摔了,别摔了呀!”奶妈呼天抢地。
“大小姐睡着了么?”门口传来吉儿的声音:“夫人叫奴婢来给小姐送饭!”
“没呢,在发脾气!”
奶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吉儿就感叹,到底是奶过大小姐的人,和一般的丫头不一样。
两个头系双丫,身穿绿色襦裙的小丫头走到窗前,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
一阵香味扑到苏芷蓉鼻子里,她佯装着不动,眼睛却斜视了过去。
吉儿一样一样地说着:“这是鸡瓜拌干笋,这是古柳河小叶飘鱼儿,这是新开的白菜蕊,一样汤,火腿尖丝儿。”接着先将饭递上:“紫稻香米饭,是从京城带来的。”
苏芷蓉转过头,用力吸着鼻子:“滚,我就是不吃,饿死都不吃!”
声音足足降了八个调。
柔和兼中气不足。
吉儿就微微笑了笑。
“啪!”地一声,那个端着汤的小丫头吓得发抖,竟把汤泼到了地上,她满脸惊恐地跪在汤里,朝着房内磕头,口中连连道:“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把汤泼了!”
苏芷蓉简直痛心疾首,那么好的汤,还加了火腿。
“你,你!”苏芷蓉说了两个字,把口水强咽了下去。
吉儿却不训那丫头,只回头轻声说:“还不快退下去!”
那丫头听了这句话,如逢大赦,悄悄退了几步,站在后面。
苏芷蓉就假装睡到床上,闭着眼,不说话。
她以为,吉儿必定会来劝,自已再顺坡下驴,勉为其难地吃了那几碗美味的菜和饭。
寂静无声。
她忍了忍,还是寂静无声。
“我说我不想吃,你们还站在那里作什么!”
苏芷蓉终于忍不住了,一翻身坐了起来。
不要说吉儿,小丫头。
连楚儿,奶妈都不见了。
窗外一个人也没有。
呃,说错了,还有一个人,珍珠。
苏芷蓉欲哭无泪,双手从窗内伸出来。
还我的鸡瓜拌干笋,还我的古柳河小叶飘鱼儿,还我的新开的白菜蕊,还我的火腿尖丝儿汤。
还我的紫稻香米饭,苏芷蓉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说了句:“是从京城带来的!”
“哇噻!”珍珠突然醒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口水唰唰地流了下来:“这是哪来的菜,好香!”
苏芷蓉就顺着她的眼神往下看。
吉儿,竟然让小丫头把那些珍贵的菜放在台阶上。
怎么刚才就没闻到香味呢!
“大小姐,这是给我们吃的吧!”
珍珠吧嗒吧嗒地跑上前,拿起筷子,端起碗。
“慢慢,且慢!”苏芷蓉伸出手:“这是给我吃的!”
“冷了!”珍珠尝了一口。
“冷了我也吃!”苏芷蓉咽了一下口水。
“硬了!”
“我也要!”
“呃,我尝过一口了!”
“不要紧!”苏芷蓉两眼散发出狼似的光:“我不嫌弃你!”
“我也想吃!”
珍珠眼巴巴地盯着苏芷蓉。
但眼里还有一层意思,你不给我吃,我就不端给你。
苏芷蓉异常的和气且可爱:“珍珠呀,咱们谁跟谁呀,端上来呗,一起吃!”
珍珠赶紧端了过去。
苏芷蓉大口大口地吃着:“哎,就是缺少个汤,火腿丝儿那样的!”一撇眼,见那屋角并排几个人头一闪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