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九月下旬,本应秋高气爽的天气,烈日却如一道火焰在天空熊熊燃烧着,早先还自在飘逸的白云这时正惊散逃逸,就如此时的北宋东京,在金国的威势下,岌岌可危。
风,就算是从清凉的冰山上吹过来,一到中原大地,也沾上了滚滚热气。
一条南来北往的官道上,尘土发亮,似乎土地中也在燃烧着。
路两旁的古树叶子片片低垂。
“的的得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不是一匹马,是六匹,它们拉着四辆马车。
马车十分精致,红油新漆,光亮新鲜,车顶上还有大大的遮阳绣布,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家。
尤其是第二辆马车,不但有遮阳绣布,那帘门还挂着上等的黄白相间的暖毡,车内车身全用淡黑色的梨花木所制,车内甚是宽敞,能坐得四五个人。
坐在这辆车子里的是一位千金小姐,叫苏芷蓉。
此时,她正皱着眉头,神情郁闷,眼睛望着车顶,一旁的小丫头珍珠使劲地扇着扇子。
一阵阵热浪袭来,苏芷蓉头昏昏的。
风,吹动苏芷蓉额角的发丝,也吹动了她的思绪。
她本不应该坐在这个车厢里,面对这些奇装异服的人。
她记得自已还在上技校,学的是烹饪和管理,她有好多同学——张晓霞,梁安妮,董宇……,还有未看完的穿越剧《宫》。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正是暑假的第十天,她在一个饭店打工,经历一天的劳累之后,在下班的路上,一群飞车贼抢了她的包。
她死命地拽着,她是一个孤儿,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得靠她的双手,能读技校,除了国家扶持的贫困生资金,其它的都是靠打工一点点攒下来。
她,当然不能松手,然而,坚强地捱过百来米,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她就看到这样一副奇异的景象:一间十分精致的房间,窗子,门都是缕空雕花,柜子镶金裹玉,而自已躺着的床上,滑得像水似的绸面,柔软得一按一个窝的被褥,轻得像烟一样的蚊帐,还有两个穿着粉红、翠绿袄子的女子在哭。
苏芷蓉刚开始一直以为自已必是被绑架了。
正常的人必不会去绑架一位一无所有的孤儿。
她装作没事人一样,详细地观察并分析了一番。
精致的房间,古色古香的家具,娇艳动人的古装女子,费心费力为自已做到这一点,到底想干什么。
苏芷蓉一直在等着,等着对方开口。
她不是不想逃,她只是发现,她进了一个迷宫,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推开门,大家镇定自若地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认为,每个人,都被收买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她只能以沉默不语对抗着,反正,每餐总有四五个菜,纵算味道不太合胃口,倒也实在,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自已在一天,损失的是她们。
然而,等待却使她越来越迷茫,比如,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每天都过来看她,坐半天,叨叨着她衣服穿得够不够,要吃什么,要上哪儿玩,还悄悄地塞给她一大把钱,说:“芷蓉,别让你娘知道!”
她刚开始很警惕,总把钱推回去,并对之以冷漠,后来,却很想看到他,听他说话,由此,也存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奇怪的铜板,她知道没有用处,却不忍拂了他的意。
至于那个所谓的娘,苏芷蓉到现在也懒得看她,她看起来颇有些威严,不胖不瘦,一脸严肃,倒是常常来,只是一进门就板起了个脸,训个没完没了的:“这么大了,也不懂事,从没看你拿个针线,将来有谁要你!”
苏芷蓉就转过脸过,不理她。
那个娘越说越厉害,最后总要摔门而去。
这房间唯一的缺陷,就是那扇门,门缝关不紧,漆也掉了。
苏芷蓉终于忍不住了,她有些佩服对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演,演自已父母,演丫环,演奶妈,她拉住一个站在床头的自称丫头的人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吓得打了个哆嗦,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她:“大小姐,小的是楚儿呀,你不认得了么!”
苏芷蓉觉得自已目的没达到,那个叫楚儿的丫头发疯似跑出房门,不大一会,那个娘就疯似的进来了,先搂着她儿呀心肝一顿乱哭,然后,两眼犀利地打量她半天,又骂开了:“长能耐了,会装疯卖傻了!”又大叫拿家法。
那个老爹不知什么时候蹦了出来,隔在她和那个娘中间,苦苦地求情:“还是孩子,你就饶她一回!”
那娘似乎寸步不让:“你瞧瞧她那样子,还是小孩么,你就这么护着她,将来看你能护一辈子!”
在苏芷蓉眼里,自从躺上这张床,那个老爹一见到这个娘就唯唯喏喏、哆哆嗦嗦,自然,这次也没什么希望。
然而,苏芷蓉意外了,老爹竟然挺着胸脯誓死不屈坚定不移:“就护一辈子又怎样,你上次那一顿打得好狠,以至于到现在她还这样神志不清,我真后悔当时没拦着,你若是还想打,你就先打死我,打死我就眼不见心不烦,到时你想怎样都没人拦着你!”
不过,这样的雄起让苏芷蓉觉得有些怪异。
虽然有些庆幸那个娘没打她,但苏芷蓉觉得他们还在演戏,戏里不是一个人喊打,一个人护着么。
这是几个意思。
接下来,是介绍大会,先是一个丰腴的走路一扭一扭的五十来岁的老女人,抹一脸淡白的脂粉,插一头乱七八糟的竹木银簪,穿一身朱色的褙子,淡色长裙,款款上前,一脸的娇媚,说她是奶妈,而苏芷蓉从小是她奶大的。
第二个上来的是穿淡红袄子,深色裙子的丫头,就是那个差点被吓疯的女孩,苏芷蓉没等她介绍,就说:“你叫楚儿!”
“大小姐认得我了!”楚儿一声惊叫,那神情,夸张得可以夺得一个最佳女配角。
第三个是个腼腆,怯怯的女孩,大约十来岁的样子,报说叫珍珠,苏芷蓉多盯了她几下,这个,应该是最好下手的,要找突破口,就是她。
那个叫奶妈的话最多,她详细介绍了苏芷蓉的背景。
这是苏府,老爷名叫苏贤,是集贤殿大学士兼谏官,夫人名叫孟云珠,原是一家商户的千金小姐,老爷老家是京西路陶朱县苏家庄人士,搬来京城已十四五年。
苏芷蓉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问了句:“我叫什么?”
奶妈啊了半天,嘴没合拢,没法回答,那个叫楚儿的代回答:“大小姐姓苏,名芷蓉,今年十六岁!”
苏芷蓉这时才知道她在这儿的名字,而她,自从醒来后,再想不起姓名。
这名字她不讨厌,回去之后要想不起来就接着用。
苏芷蓉觉得她们演得逼真,连名字家世都编好了,既然大家都不说,就只好陪她们演下去。
此后每天的日常就是:请安(分两次),一次是她向苏老爷,苏夫人,二次是楚儿,珍珠向她。吃饭:有时去正厅,和苏老爷,苏夫人,苏老爷负责夹,她和苏夫人负责吃,有时在自已房内,楚儿负责夹,珍珠跑腿,她负责吃。做衣:有时去苏夫人那里,有裁缝量,有时在自已房内,由楚儿量了报过去,顺便提一下,在量身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已被整容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她挺喜欢的,每日比以前多照了几次镜子。读书:三人都有分歧,苏夫人要她读《列女传》,苏老爷要她读《论语》,她自已两样都不想读。手艺:苏夫人和苏老爷分歧不大,但有摩擦,她,则偏向于后者,苏夫人要她刺绣,做香包鞋袜,苏老爷一有空就拉她到花园里走走。
社交方面:全无。关于这个,苏芷蓉能理解,既然绑架,自然不想让人知道。
第一天到第三天,她警惕,惊恐,具攻击性,第四到第六天,她稍许稳定,可以出谋出计,第七天到第九天,她熟悉了苏芷蓉这个名字,格外冷静,暗地里搜集情报,假装配合,第十天到十二天,她有些松懈,美美地睡了个大觉,第十三天到十五天,她已经习惯大小姐的称谓,把珍珠,楚儿使得团团转,顺便提一下,奶妈使不动,第十六天到十八天,她熟悉了苏府里大大小小的房子,包括那个花园,并描绘出一张逃跑图,第十九天到二十一天,她很自然地叫了一声爹,把苏老爷激动得热泪盈眶。第二十二天到二十四天,她第一次跑出大门,然后迷了路,幸亏遇到个好人,她让别人去报警,别人把她送回苏府,那晚上发生了几件事,一是苏夫人差点又动了手,二是她气得把逃跑图撕了,第二十五天到二十七天,她什么都没想,吃饭睡觉,第二十八天到三十天,吃饭睡觉,第三十一天到三十三天,吃饭睡觉……
不知何时,苏芷蓉的时间节律从三天调到无极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几乎忘记这是绑架,她以为,只要不惹苏夫人,一辈子就这样美美地吃饭睡觉算了。
然而,就在苏芷蓉来这儿一个多点月的时候,苏老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