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下午有四节课。下课铃声刚响百合就急急忙忙往校外跑,等她终于赶到丁叮的学校,学校里只剩下几个晚到的家长和留堂的孩子了。
她曾经和丁叮约定过,如果放学在学校门口找不到自己,就在球场一侧的椅子上等,可现在,哪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蹦蹦跳跳地觅食。她心里一紧,赶快跑到丁叮的教室,可是教室门已经上锁了,等到她心急如焚地再次回到学校门口,才看到丁叮晃晃荡荡地背着大书包从对街走过来,手里举着几串烤肉,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看到百合,她并没有急着招呼,也没有加快脚步,还是不慌不忙地走过街,顺手把书包往百合怀里一塞,大大咧咧地说:“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半天了。”
看到丁叮,百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有点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把丁叮的书包背在肩上,慢慢陪着她往回家的方向走。
她对丁叮的感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她算是自己的小主人,是自己的服务对象,也算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另一方面,这个孩子身上时时表现出来的大大咧咧和无所谓的态度也常常让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和相处。
回到家,百合开始为自己和丁叮做晚餐,丁叮在客厅动静很大地看一部不知名的卡通,笑得前仰后合。百合有些失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在丁叮魔性的笑声中,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妈妈,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陪伴自己读书的小油灯,想到了现在不知道怎样的残疾爸爸,不知不觉有些难过,眼泪慢慢弥漫上来,她决绝地挥了挥手,盛好两碗米饭,招呼丁叮吃饭。
收拾完碗筷,丁叮开始写作业,百合坐在旁边复习功课,她偶尔转过头看看丁叮,这个淘气的孩子对学习和玩耍难得地一视同仁,玩的时候固然酣畅淋漓,但学习起来也是难得地一丝不苟,她有些惊叹,活泼如丁叮,竟也有如此心无旁骛的时候,百合不禁想到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忍不住再次失笑。
那还是刚开学不久。交完一年的学费书费和住宿费,百合基本已经弹尽粮绝了。
午餐时分,她一如既往避开同学们,来到学校的人工湖边,饭盒里只有半盒米饭和两条萝卜干,萝卜干还是从家里带来爸爸亲手腌制的,已经所剩不多了。
残酷的事实在提醒着她,如果不赶快开始勤工俭学,她很快就连白米饭也吃不起了,而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里,她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她。
她想起几天前同宿舍的同学说过离学校不远的天桥下就是一个简易的家教市场,不时会有家长到哪里去找家教,一些附近大学家境不好的同学也会到哪里找工作。当时同学说起这个家教市场的时候,口气带着明显的不屑,但对百合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她管不了那么多,当一个人身处困境,如何解决当前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百合打心眼里认为自食其力本身就是一件光荣的事,起码算不得丢人。
那天下午,百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了这个家教市场。
说是市场,其实只是一些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举着打印的简历,等候为孩子寻找家教的家长,小学到高中不等,价格也很乱。
百合那天穿的是学校白底红字的校服,胸前明显地写着“xx大学”。可能是因为学校名气很大的原因,虽然来的家长不多,却还是不时有人来向她询问或攀谈,但不是地点太远就是时间配合不了,直到小小的丁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手牵着旁边那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一手坚定地直直指着百合说:“我就要她。”
百合惊奇地看着那个汤圆似的小女孩,女孩长得不是很完美,但却说不出地可爱,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脸蛋,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圆圆的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她收回了指着百合的手,不知从哪儿摸了一只棒棒糖往嘴巴里一塞,然后忙里偷闲地提了提裤子。
女人明显吃了一惊,她讶异地直视着百合,似乎在努力判断丁叮选择这个女孩的原因。
百合也看着这个女人,她大概三十出头,如果只用两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那就是漂亮,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那就是很漂亮,事实上百合觉得,在她短短十九年的岁月中,这样漂亮的女人,似乎还没有出现过。
女人留着长而卷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开阔的额头,明亮清澈的眼睛,略带笑意的嘴角带着温暖的笑容。
女人的讶异是有道理的,在见到百合之前,丁叮已经见过十几个家庭教师了,而百合却是她唯一主动要求的。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经过愉快的交谈和了解,百合最终成了丁叮的家庭教师,她的职责是每天下午五点接丁叮放学回家,负责丁叮的晚餐,并且陪伴丁叮写完作业,而百合得到的,则是一份超出她预期的薪水。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真实,百合觉得自己很幸运,在最窘迫的时候,可以找到一份足以维持自己生计与学业的工作。而且在一个多月的相处中,她也慢慢喜欢上了丁叮,这个鬼马精灵的小女孩看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相处久了却发现她骨子里无比贴心懂事,比如她从来不挑剔百合做饭的手艺,有时候百合做的菜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可是丁叮还是吃得毫不犹豫开开心心;比如百合曾经不经意地提起过自己的生日,结果前几天,百合十九年来第一次收到了生日礼物,丁叮亲手画的《百合姐姐组图》,画着熟睡的百合,大笑的百合,生气的百合,带着围裙手忙脚乱的百合,画风虽稚嫩却惟妙惟肖。
这幅画让百合感动了好久,她把它贴在自己宿舍的帐帘里,每天晚上上床睡觉都可以看见,每次看见都觉得十分开心温暖。
一个多月来,百合从没有见过丁叮的爸爸,就连丁叮的妈妈也只有在每晚离开之前见到。丁叮妈妈似乎很忙,每天晚上九点左右丁叮差不多写完作业她才会回家,每天回家都觉得她很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百合对丁叮妈妈有着莫名的好感,她似乎从不穿名贵的衣服,但却总是那么得体,脸上的妆很淡,淡得一如她脸上淡淡的笑,她对自己的美丽似乎总是不自知,举手投足带着一种低调的优雅,内敛而温柔,但又莫名地让人觉得凌然不可侵犯。
从担任丁叮的家庭教师,百合和丁叮妈妈没有过多的交集,但这却似乎并不妨碍她对丁叮妈妈的好感,她本能地觉得,丁叮妈妈是个在认真生活的女人,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而且这个故事,一定不简单,而在百合看来,每一个在认真生活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这天晚上,丁叮写完作业,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百合只好让丁叮先洗澡睡觉。
“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吧。”丁叮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可怜巴巴地央求着,她可爱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
《老人与海》才讲到一半,丁叮已经睡着了。这个古怪精灵的孩子此刻看上去是那么的纯净而美好,她长长的睫
百合倚在床头,看着这个小不点,“不知道小时候自己睡着的时候,妈妈会不会这么看着我呢”,百合想。
听爸爸说,妈妈是上海人,因为到云南旅行爱上了百合爸爸,所以选择留在了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但是生活却不总是春暖花开。妈妈在百合两岁多的时候生病离开了人世,爸爸一个人抚养百合长大,而就在百合上大学前不久,爸爸也遇上了车祸,腿上留下了残疾。
百合有着很多关于爷爷奶奶的温暖回忆,但是对于外公外婆的回忆,却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她曾经问过爸爸关于妈妈的身世,爸爸告诉她外公外婆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人世,百合却始终有些疑惑,她感觉爸爸在说起外公外婆的时候有些讳莫如深,眼神也有些躲闪和游移,但她不愿意多问,她觉得爸爸刻意回避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百合有时候觉得生活特别不公平,比如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那么早离开自己和爸爸,而那么善良宽厚的爸爸又会遇到那样的飞来横祸,而作为一个人却总是那么无助,对于生活的残酷,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承受承受再承受。
但有时候,百合又觉得生活其实还是公平的,比如她和爸爸虽然从不宽裕,但她也从不缺少疼爱与快乐;比如爸爸,虽然有了残疾,可还是那么坚强,微笑还是从未离开过他的脸庞。
而妈妈在百合的记忆里,似乎只是一个温暖的影子,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有几次她在梦里见到妈妈拉小提琴时候美妙的侧影,但醒来后又觉得那似乎只是一团温暖而美丽的光,说不清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想象。
有时候在大上海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百合会忽然想到当年妈妈穿着花裙背着小提琴走过街角的样子,不知道当年的妈妈是如何的娴静美丽,不知道在妈妈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幸与不幸的事。
和百合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都是本地人,家庭环境都很优越,她们的家长常常开着豪华的汽车带着大包小包到学校来探望。百合从不羡慕她们的家境、美丽的衣服和高档的化妆品,却独独羡慕她们有母亲的疼爱。有时候听到同宿舍的同学在电话里对着家长大呼小叫发脾气,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很想告诉同学有母亲的疼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吧,当你拥有的时候总不自知,而当你已经永远失去,才会体认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的真实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