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新坟培土，半弯旧月流火。
那颗流星正在坠落，不知是不是天河剑老的命星，灿烂地划破夜幕，却暗淡地归于夜色。
浑身泥迹的苏白跌坐在坟前，是他以手挖土，花了一天时间才将天河剑老埋葬下土。
夜风起了，卷地草坪枯草烈烈。
苏白浑身一震，抽剑起舞，天河剑法第一部三十六套剑法顺滑如水，周转换招妥帖无比，却又怒涛如江，一剑一式但求有去无回。
第一部名为知剑部，苏白演练这套知剑部已经一个月了，却从未如此次一般顺利过，剑锋映着月色，冷光撒着寒辉，苏白似入无我之境，忘却了我，只记着剑。
剑越走越急，越舞越快，本要两个时辰才能舞完的知剑部，苏白竟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舞毕。
知剑部毕，最后一剑朝着夜幕刺去。
呲——
空气仿佛被剑刺破，啸起一股惊响。
然后，夜风骤停！
习剑三年，苏白终于成功杀掉了一次夜风！
这三年时间恍惚而过，终于如师傅一样杀掉夜风，苏白也终于悟到了杀夜风的诀窍。
是剑意杀风，剑心杀风！
知剑部的剑意苏白总算领会到了，是忘我于剑中，无我唯剑！
还有三十五部剑，又是什么剑意？三十六部合一之后，又是什么剑意？
苏白没有去想，他只知道，师傅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体内真气涌动，一道温热暖意从丹田处缓缓升起，顺着经脉流淌。
真气成，入九品之境！
该是大喜之事，苏白却弃剑跌坐在地，痛哭流涕道：“师傅，你看见了吗？我杀掉了风！我杀掉了风！”
母亲从小教导他，男儿不能轻言泪，所以他很少哭泣，哪怕苏家人百般凌辱，他也将委屈憋在心里。
唯有母亲郁郁而终的那一年，苏白痛哭过一次。母亲养育了他六年，是他至亲之人。
而天河剑老教育了他三年，至母亲过世以后，这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也将之当成了至亲之人。
这一夜，苏白于泪中度过。
第二天天明，苏白抱着剑画木匣坐在坟边，双眼无神，面无表情，泪已经苦干了，人死却不能复生。
一个早上一晃过去，苏白一动都没有动弹，林中却突然传来声响，剑猿跳出了林子，左顾右视了一番，往苏白跑来。
“天河老儿呢？我今早突然想起他还欠我一件事情，找他要账来了。”剑猿叽叽喳喳地叫着，凑到坟前木牌上看了一眼，没有看懂上面的字迹，于是便向苏白问道。
“师傅不在。”苏白轻声道。
“天河老儿走了？他去哪了？”剑猿失落地道，从背上抱过一物，竟是一只小猴子，“天河老儿真不够朋友，好几年才来看我一次，没有他和我比剑，这百里林海都住着没意思了。”
“不二！不二！”小猴子叫道，它不通人言，有些怕生地紧紧抱着剑猿的胳膊。
“喏，这就是天河老儿欠我的东西，他当年跟我比剑输给了我，就答应我替我教猴子猴孙练剑。”剑猿将小猴子放到苏白身前，哂笑道，“倒不是我认输，剑猿我横行百里林海上百年，罕见一个对手，只有天河老儿能和我过几招，你师傅，是真的剑中高人！”
苏白看着一脸笑意的剑猿，突然不忍心告诉他天河剑老已经过世的消息。
剑猿又嘱咐了小猴子几句，说的是猴语，苏白听不懂，小猴子则是听得连连点头，不时叫几句：“不二！不二！”
“喏，交给你了，你记着转告你师傅，这是我玄孙，一定要把它教得比剑猿我还厉害！”剑猿嘱咐了一句，又跳着回了林子。
“你叫什么名字？”苏白朝小猴子问。
“不二！不二！”小猴子胡乱叫了几声。
“不二，过来，给师傅行礼。”苏白起身，将小猴子抱到坟前。
不二有些懵懂，却仿佛通了人性，学着苏白的姿势朝天河剑老的土坟行礼。
“师傅已经去世了，按照习俗，我们要给师傅守孝一年。”苏白知道不二听不懂，却还是认真地朝它说道，然后抱着不二又坐到了坟边。
小猴子好动，不多时便从苏白怀里挣脱了出来，匆匆忙忙跑进了林子。
苏白却也没去追，仍旧静静坐着。
半响之后，不二又回来了，将抱着的几个青果递给苏白。
“不二，不二。”
“好不二，师傅若是知道有了一个你这么乖巧的徒弟，一定也会开心吧。”苏白接过青果慢慢吃着，甜中有酸，酸中有苦，苦的是滑入嘴中的眼泪。
不二有些迷茫，还以为苏白不够吃，连忙将青果都塞给了苏白。
又是入夜，寒风再起。
苏白起身舞剑，一套知剑部舞毕，将夜风一杀，才又坐到坟边，闭眼入睡。
隔夜天明，不二又不见了踪影，等它再次出现时，正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支树枝。
不二小心翼翼地凑到苏白身前跳了一下，然后握着树枝舞动起来。
树枝轨迹隐隐有些剑技的样子，竟是不二昨夜记下了知剑部的几个剑招，只是记得不是很仔细，剑招七歪八扭混不像样，二不却舞得十分高兴。
又入夜，苏白继续舞剑杀风。
再天明，不二依旧挥木学剑。
只几天过去，不二的剑招舞来已经有模有样，竟真有几份剑道天赋。
“我这是代师收徒吗？”苏白苦笑，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意。
匆匆几天过去，不二对练剑的兴趣却又散了，开始四下里玩耍。正巧遇上这天下雨，不二从木屋里翻出了蓑衣，一脸嬉笑地给苏白披上。
苏白却一巴掌将不二挥了出去，怒斥道：“师傅墓前，岂容你嬉笑！给我练剑！”
不二一阵惊恐不知所措，苏白却是起身，将树枝塞入不二手中，然后于雨中舞剑。
一套知剑部舞完，不二还是懵懂，苏白毫不犹豫就是一脚踹出，不二吱嘎一叫就想跑走，又苏白抓了回来丢在坟前，然后他再次开始舞剑。
一连舞了三次知剑部，一连打了三次不二，不二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认真学剑。
就这样，一人一猴，昼夜习剑，时间一晃就是一年过去。
朝夕相处之下，不二已和苏白通了心性，轻易便能领会苏白话里的意思，也得益于此，它能受苏白点拨，将知剑部三十六套剑法尽数学会。
这一日，不二依着苏白的意思将苏白领到了山中一处背风的小谷，苏白在谷中掘了一坑，将母亲送给他的长剑埋入土中，跪地道：“母亲，儿子拜了天下最好的师傅，学到了天下最好的剑法……”
长长的一段述语，将四年经历说了一遍，苏白又起身，回到了天河剑老墓前。
将肩上的不二放下了地，吩咐它和自己一样恭敬跪拜，然后苏白磕头道：“恩师在上，等徒弟他日开辟剑府，一定将恩师牌位供在首座，再为恩师择一处洞天福地重设冥宅……师傅，徒弟出山了！”
起身，转身，背上是剑画木盒，肩上是顽猴不二，苏白大步朝山外走去。
是年，苏白十八岁，出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