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的伤很重,白脚磨夷又只是寻常草药,一连换了三天的药,伤痛才稍稍退去。
这三天,天河剑老早出晚归,口称去林中拜访老友。只是这深山老林的,难道还有哪位剑道老宿在此隐居?
苏白便只能独自呆在木屋中养伤,木屋的来历倒是说清楚了,是天河剑老早些年结识这位深山老友,在此临居时造的,虽然破烂,却也足够挡风遮雨。
的确够挡了,入夜后山中风急,惊风犹如兽吠,刮得木屋草皮烈烈而响,屋内的苏白却没有感到半丝风意。
他正在擦拭他的长剑,这柄剑是五岁时,母亲花了三两银子买给他的生辰礼物,是一把普通到极点的长剑。但是自从六岁时母亲郁郁病故之后,这柄长剑便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了,一直得他细心照料。
他是苏府人,但是他绝不会承认那些姓苏的是他亲人。那些逼死他的母亲,又以野种称呼他的苏家人,只能是他的仇人。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背着木匣的天河剑老回来了,进了屋朝苏白招招手道:“我老友给你打了一张床,你来看看。”
苏白收起剑出屋,门口摆着一条硕大藤床,尚有绿叶新条挂着,显然是刚造的。
“师傅,这床这么大,搬不进屋吧?”苏白皱眉道。
“搬进屋做什么?你的伤不是好了吗,就睡这。”天河剑老笑道。
苏白一惊,缩了缩被夜风吹冷的肩膀,犹豫道:“师傅,山里晚上风大……”
“你是剑者,挥剑将风杀了便是。”天河老人笑吟吟道。
杀……杀风?
“师傅……徒弟剑技粗浅,不懂怎么杀风……”苏白愣愣道。
“那为师先帮你杀一晚,明天就传你剑技。”天河剑老一笑,从苏白手里抽出长剑,朝着风卷来的夜幕挥出一剑。
这一剑平平无奇,甚至好像只是随手挥动。
但是,那急声骤停,烈风忽止!
将剑还鞘,留下苏白呆若木鸡,天河剑老进了木屋,啪一声合上了木门。
“风……风也能杀?”
苏白心中如捣山崩,好容易回过神来,却是更坚定了要和天河剑老学好剑艺的决心。
躺上藤床,将剑抱在怀里,那夜间冷温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河剑老果真开始传授苏白剑法。
“天下剑法,分作剑宝、剑气、剑心,你要学哪一种?”
“徒弟不知其中奥妙,请师傅详解。”
“剑宝者,持剑而行。昔日春秋五君括苍群山试剑,天子持周而来,一剑斩断括苍山脉,可见剑宝威力。”
“剑气者,以气化剑。曾有元海剑君于钱塘江悟剑,一指断江,江水十三年后才重新续上,可谓剑气之巅。”
“剑心者,无剑有剑。百年前丹阳城被围,城外八十万大军虎视眈眈,有一无名剑者出城入阵,踱步三里至中军营帐,伏下十一万敌军尸首,驱走诸侯联军,可称剑心之极。”
“你,要学哪一种?”天河剑老缓缓说来,粗略将三派剑法介绍了一遍。
剑宝这一派重剑技和宝剑,剑技越高深、宝剑越锋利,则威利越大。
剑气这一派有些玄妙,是剑者以体内真气化剑,剑气出处便是剑锋。
剑心这一派更加玄妙,剑意已经和剑者合一,不动声响时,剑意已经斩敌。
“师傅,四海城青莲试三种剑法都比,徒弟想三种都学。”苏白道。
天河剑老一笑,点头道:“我的徒弟,自然该有这种贪性。你记住,要求剑道精进,必须痴!而要痴心于剑,便要贪!贪所有剑法剑技!先告诉为师,你学了几年剑,学了多少剑。”
苏白于是将自己经历说起,他是苏家未出闺的小姐私生,因他母亲不愿坦白情夫是谁,母子二人便一直被锁在冷院。院中冷清,唯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母亲便从小教他昆吾剑的夕霞落日部。
这一套夕霞落日部便是苏白唯一会的剑法,他已经练了近十年。
“你说你只练过这套剑法?”天河剑老微微吃惊。
“是的,弟子不敢隐瞒。”
“难怪你能留住夕霞剑意,原来有这番缘故。”天河剑老点了点头,又道,“剑宝是入门之剑,我就从剑宝开始教你。你这年纪才开始真正学剑有些迟了,为了让你早些上手,我会选一门剑意适合你的剑法。”
剑者与剑相通,习剑便能事半功倍。
同理,剑者若是与剑法的剑意相通,学起来自然也能进境更快。
“如你所说,苏家人视你为野种、灾星,待你如猪狗、草芥,更逼死你至亲之人,你恨吗?”天河剑老问。
“恨!”苏白咬牙答。
“那好,我先教你这套长恨歌!”
天河剑老抽剑起舞,这套剑法以长恨歌为名,剑剑要解心头恨,招招直取仇敌命。
苏白看得仔细,花了半天将剑法一一熟记,再有半天融会贯通,到日落时,一套长恨歌舞来,已有三分含恨剑意。
入夜,苏白对着夜幕又舞一遍长恨歌,风声依旧,风未被杀。
忍着寒风抱剑而眠,有那一股恨意支持他,纵使寒剑冰锋也能忍,何惧寒风!
三个月眨眼而逝,长恨歌剑法已经让苏白摸透根底,天河剑老又问:“苏家人尽知你是剑道奇才,却不许你从剑府习剑,更不准你迈入书房自学剑法,你怨吗?”
“怨!”
“好,我再教你这套天地怨!”
匆匆又是一月,苏白仍未杀掉夜风,却已将天地怨剑法练得如臂使指,天河剑老又问:“你有这般天赋,迟早能成一方剑尊,可想在剑道登顶,得剑君之名?”
“想!”
“好,我就教你这套雄图剑!”
夕霞落日部、长恨歌、天地怨、雄图剑,四套剑法合一,仍不能让苏白杀风,但这一次,苏白只花了半个月就将雄图剑彻底掌握。
在此之后,苏白学剑越来越快,起初一年,一套剑法还需要几天才能吃透,又过一年,任何剑法只需一天便能学会,再过一年,天河剑老一天就要教苏白两套剑法。
如此时间过得极快,白天就着青果山水饱肚,晚上合着寒风凉夜入眠,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
天河剑老不亏天河璀璨之名,三年间足足教了苏白千余套剑法!
连天河剑老也自叹走眼,他一生收过许多徒弟,其中不乏以剑闻名者,更有一位也获得了剑君之名。只是却无一个徒弟,能如苏白这样,真正将他的天河之名学走,将他那多如繁星的剑法学走。
而苏白知道,真正的传授还未开始。
剑技只是一种舞剑的技巧,要想真正发挥剑技的威力,还需要真气匹配。
即使学了再多剑技,可若是没有真气傍身,永远不会是入品高手的对手。天河剑老教授苏白的剑技不乏名扬天下的入品剑法,与剑法匹配的真气修炼功法也都是入品绝学,只是天河剑老却从不教他这些修炼法门。
直到这一日,天河剑老不再教剑,而是带他进去深林,去拜访那位老友。
天河剑老对苏白几乎是有问必答,唯独却有两样东西从没与他提起过,一样是他绝不离身的木匣,还有一样,就是这位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