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本意为虎军好，虎军听了却不舒服。在此之前他可没为钱发过愁，见梦圆用这样的口气说自己，虎军的脸刷地沉了下来。
笑话，我爸再穷也出得起我去深圳的路费，我爸又不是你爸！
虎军这话噎得梦圆直翻白眼，她瞪了瞪虎军，说他把气球当尿脬，不识好歹！
她说着反手把书包搭到背上，噔噔噔地走了。
她中午肯定吃了两瓶胡椒粉，这么麻辣！啧啧。
小满幸灾乐祸地说，这边向虎军挨近了一点儿。南瓜两颗乌晶晶的眼珠粘人草籽似的粘在她身上，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身子。多多朝她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小满回了他一个怪相，一旁的苦娃忽然奇怪地问小满她的脸怎么啦？
小满立马紧张地掏出镜子来照，照了好一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生气地质问苦娃到底在她脸上看见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是，只是—
苦娃肯定也和虎军一样，发现纯天然的小满原来蛮好看，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虎军大咧咧地揪了把她的马尾辫说苦娃以后要娶你当老婆！
苦娃，你要死啊！小满红着脸用书包甩了苦娃几下。苦娃一边躲一边声明自己没说过这话。
你讲了，你讲的是梦话！
多多说着笑出了鼻涕。南瓜却气鼓了肚子，他仰脸大吼起来：
你们这些人瞎闹什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们现在在讨论虎军家里的事情！
南瓜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大家倏地安静下来。
苦娃，你抢了南瓜的女朋友了。
多多这话可捅了马蜂窝，南瓜一拳打在多多脸上，只听“咯噔”一下响，多多的牙齿咬破了下嘴唇，鲜血淌在下巴上，红得刺目。多多抹了下脸，狠命地朝南瓜扑过去，两人打起了生死架。
喂，喂，你们别打好不好？
小满急得扯扯这个拽拽那个，南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了小满几下。小满吃痛，赶紧抽身，然后嘟着嘴不理他们。
南瓜，多多，你们放手！南瓜！多多！哎呀南瓜，你怎么死脑筋，和多多打什么架啊？又不是多多抢了你女朋友。再说你和小满算怎么回事呢？自己一块豆腐没盐沾，还找什么女朋友，真是笑死人！
苦娃着急后会忽然变得很饶舌，南瓜顺便把他也拽倒在地，三人乱哄哄地打成一片。
虎军，虎军，你快快来啊！
小满大声喊着，谁知半天没人吱声，抬眼望，哪有虎军的身影？
哎哎，你们别打了，虎军不见了。虎军！虎军！
小满想起刚才余光瞥见的那道身影，赶忙往虎军家追去。苦娃猛醒过来，扯住多多和南瓜的手大声喝道：你们真的别打了，我们得去帮虎军！
多多和南瓜彼此狠狠地瞪了一眼，跟在苦娃身后气鼓鼓地跑着。天气越来越热了，受了惊吓的蚊子成团地罩在脑袋上飞，奇怪的是不咬人。南瓜突然打住脚，说他得回去一下。
我马上过来！
南瓜丢下这句话后一溜烟地跑了。
神经鬼！
多多冲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苦娃不喜欢多多这份刻薄，推了他一把。
多多，背后咒人要烂舌尖的。
多多说罢不高兴地反手顶了他一下，争辩说他没咒南瓜，是苦娃偏心，原因是上次十五婆偷偷给了苦娃好东西吃！
多多不理苦娃，冷不丁蹲下身摆了个刘翔式的起跑姿势，嘴里“吧唧”一声响，接着撒腿往前猛蹿。苦娃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虎军会不会上吊”的可怕念头，他倏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虎军家。还好虎军安然无恙，正坐在竹椅上和妈妈通电话，金斗爷抓着酒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昏花的老眼红得像两颗熟透的杨梅。虎军的奶奶站在门口拼命地摇动着簸箕，一边恶狠狠地盯着簸箕里的豆子，叽里咕噜地骂着杨水仙。她骂得抑扬顿挫，先苦娃一脚赶到的小满坐在旁边的竹椅上，仰头听得津津有味。听了一会儿，她跑进厨房拎出把菜刀和一个圆木蔸菜板，撩起裙子，蹲在地上大力地剁着，口里念念有词：剁死你这个杨水仙，剁死你！剁得你七零八碎，剁得你记不起我有财大叔的样子，剁得你没魂少魄！……
小满越念越大声，剁切的频率越来越快，头一摇一晃的，非常投入，苦娃和多多奇怪地对视了两眼，不晓得小满发什么神经。虎军奶奶的脸刹那间青白一片，她放下簸箕，佝偻着背走到她旁边，小声地喊着小满，小满置若罔闻，她机械、快速地挥动着胳膊，仿佛中邪一般。
小满，你发癫啦？
苦娃和多多不约而同地擎住了小满的一只胳膊，小满仍木偶似的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大喊，我剁死你！剁死你这个害人虫、妖精，你害得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你害得我们当孤儿！
吵死了，小满，你声音小些！
虎军的吼声从屋内飘出来，小满一愣，扔下菜刀蹲在地上恸哭起来。
咯个妹仔惹了东西，来，妹仔，喝口酒！
金斗爷醉醺醺地出来，把已经见底的酒瓶子递到小满嘴边，小满伸手要接，被苦娃抢走了。
妹仔人喝酒以后嫁不出去的！
苦娃警告似的说道。话音未落，虎军奶奶捉着一只咕咕惊叫的鸡公过来了。
多多，帮忙抓着它的脚。
虎军奶奶说着，用尖长的指甲灵巧地在鲜艳的鸡冠上划了一下，然后沾了鸡血点在小满的额上。小满一把将鸡血擦了，泪眼婆娑地看着虎军奶奶，说有财大叔没钱了，那虎军不是和她一样可怜？
妹啊，你心肠好呐，自家一块豆腐没盐蘸，还惦着他！你放心，我割心换胆也要让我崽的日子过好！妹，来，点上鸡血，不干不净的东西就不敢惹你了！
虎军奶奶的轻言软语仿佛一剂良药，小满蓦地平静下来。这时虎军红着眼睛默默地从屋里走出。
虎军，你妈妈讲什么啦？
奶奶的声音很是惶恐。虎军附在奶奶耳边大声地说爸爸他们正在找那个姓杨的，估计钱可以拿回来。
金斗爷醉醺醺地说了声“好”，接着举起瓶子吹了半瓶酒下去。虎军奶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身边的竹扫没头没脑地打过去，一边大骂。
老东西，再这样呷酒，你不醉死才怪呢！你死了不要紧，还要害我忙前忙后。
金斗爷趁着酒兴要打虎军奶奶，两个老人你追我赶的满院子跑。虎军猛地敲了几下门板。
你们不要吵了！我现在到镇上有事，会晚些归屋，不要等我食夜。
说罢也不等回话，扭头就往梨花墟跑去。这时，苦娃一伙正好赶到了门口。
虎军，虎军，你去梨花墟做什格？
苦娃腿长，几步撵到了他身边，后头是多多、小满和刚刚从家中赶来的南瓜。虎军停下脚步，让他们别再跟着了！
不行，虎军，我们是朋友，你家有难，我们不能不管！给，这是二百二十六块钱！
南瓜将一团攥得湿湿的钞票塞进虎军的口袋。虎军数了数，说你先借给我，然后大步往前赶去。
虎军，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爸妈那边到底怎样了？
苦娃这一问，可把小满脑门里的问号全给勾出来了。
是啊，虎军，你爸找到杨水仙了没有？钱拿回来了吗？要是拿不到钱会怎么办？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好几个月才吃一次肉？你家的房子和车子会不会卖掉？
小满连珠炮般的问题打得虎军捂住了耳朵。多多白她一眼，说你神经啊！
多多，你敢骂我！
虎军见小满横眉怒目的样子，立马举手做出投降的样子。
小满，我爸被讨工资的人打了，现在不知躲哪儿去了。我妈说她要去把那个妖精追回来。
真的？你妈晓得杨水仙藏在哪儿吗？
小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好似一对黑宝石。
我妈说姓杨的有一个相好的，我妈晓得那男的住在什么地方。她会去找他们。
哇，你妈比警察还厉害！南瓜由衷地称赞道。
我妈早就晓得那姓杨的不是好人，她跟我爸在一起就是骗钱。我妈跟我爸讲过，我爸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有他的苦吃了！
虎军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说实在话，王有财对杨水仙的那份疼爱着实伤害了虎军对他的感情。他觉得爸爸很无耻。杨水仙不过比他大七岁，亏他做得出来！
虎军，那你现在去墟上有什么用？
虎军看着伙伴们关切的脸色，舔了舔嘴唇说他我要去墟上借钱，要不然那些讨工资的人会打他妈妈的。
啊？那你问谁借啊？虽然只有小满一个人问了这句话，但苦娃、多多和南瓜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虎军挠挠头皮，瓮声说他要向飞哥借一万块钱。
啊！这次除虎军外，其他四人一起惊呼起来。
虎军，你别做梦了，他不可能借给你的！多多斩钉截铁地说。
他是铁公鸡，你借不到钱的。苦娃帮腔道。虎军仰头想了一会儿，握紧拳头发誓般地说他一定要帮妈妈！绝不能让她受别人欺负。
你们回去吧！
虎军说罢扭头梨花墟走去。
不，我们跟你一块去。苦娃紧紧地跟过去。多多、南瓜和小满也小跑着追上前，和他俩走了个并排。
等等我，等等我！
就在他们走过村口那座小桥，往山坳上跑去时，梦圆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追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