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媚姐明天要嫁人?哪个讲的哟?
小满吃惊得从凳上跳起来,碰翻了放在旁边桌上的一盘花生,南瓜飞快地抓了几把放进口袋,肉嘟嘟的脸颊泛上两片恼怒的红晕。
我奶奶讲的!她说阿媚姐要嫁给她娘家堂弟老婆的侄子。今天上午那个亲戚过来看我奶奶,她亲口跟我奶奶说的。嗯,我躲在外面,正好听见了。
南瓜倒是坦率,立马承认这消息是他趴墙角偷听来的。虎军戳了他的大脑门一下,一边往口里丢着花生,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阿媚姐这是在玩闪婚。
小满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地问虎军什么是闪婚。一旁的梦圆大声地说:
这个我晓得。上次在小牛哥家玩的时候我捡到了一叠报纸,报纸上讲现在好多打工仔时间紧,在外头找不到老婆,就利用回家过年的时候飞快地找一个老婆,也不办酒,给点钱就把女的带走或者娶到家里,因为像闪电那样快,所以叫闪婚。
尽管这天下午他们一伙是到小满家里玩,梦圆仍然系上了那条褐底红花的围裙,戴上了袖套,像个家庭主妇似的忙活着。她和苦娃一样一年难得穿套新衣服,所以特别爱惜。
小满家的房子做得很漂亮,总共有三层。房子的外墙贴上了粉红色的马赛克,屋里挂着淡蓝色的窗帘,加上全新的家具,看上去富丽堂皇。可由于常年没人住,透着股与新屋不相称的霉味。许是嫌菊花婶婶啰嗦,加上她的两女两儿这几天全回家了,小满就搬回自家里居住了。这么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不敢睡,便让梦圆、梦美陪着。谁知在这儿住了一晚后梦美却吵着要走,说是半夜的时候听见屋后有猫头雕在叫,好吓人。小满哪肯放她们走?梦圆没办法,只好向虎军几个救援。虎军、多多和南瓜在家里自由得很,和长辈打了声招呼就当起了小满的护卫。这下可苦了苦娃,他很想过来玩,可他奶奶的病还没好透,走不开,虎军便让南瓜给他送去了两包果蔬片算是慰问。他们天没黑就到了小满家,几个人嬉闹着等小满做饭,小满推说肚子痛,倒在床上哎哟哎呀地叫唤,梦圆当然明白她在耍赖,可她是小满,谁也拿她没办法。梦圆只好使出杀手锏,让大家各自回家吃饭。这下小满慌了,她飞快地跳下床,取出花生豆子犒劳大家,然后用一朵头花作为交换,让梦圆帮她做饭。
我请大家吃饭,这还不好啊?
大家当然说好了,他们才不愿回去见爷爷奶奶的老脸呢!于是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南瓜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想起了这条有关阿媚姐的新闻,这才引出大家一番讨论。
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的多多忽然扭头做了个下流动作,紧接着他“哎哟”一声跳到沙发外边,摸着被小满拧痛的屁股不高兴地瞪着她:
你拧我干什么?我哪里说错了?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就是要干坏事的嘛!
多多哥,我也和你干坏事!
梦美喜欢多多,因为多多有头小卷毛和一对大得出奇的耳朵,他的耳垂非常厚实,摸起来很好玩。
你胡说什么?小心烂嘴巴!梦圆揪了一下梦美的马尾巴辫子,梦美不甘心地回打了她一拳,扭开脸不理她了。虎军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忽然像个老人家一样皱眉道:
奇怪哎,她才十六岁,怎么可以结婚?会不会是骗人的?
南瓜正在吃一块红薯干,听到这话他差点噎住了。你说阿媚姐她骗人?那我要不要告诉我奶奶?
你告诉个头啊?虎军乱猜的。结婚这种事她怎么敢骗呢?我不相信。小满说着又掏出小镜子来照。
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小牛哥和阿媚姐不就行了!
多多这句话明显多余,因为他话音没落虎军就已经拨通了小牛的电话。大家羡慕地看着他手中那台蓝色的摩托罗拉手机,虎军得意极了,拿电话的样子越来越酷。
阿媚姐,我是虎军。哎,听讲你要嫁人了啊?啊?是真的?噢,晓得,晓得。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嗯,不过,下次你得把你家里的游戏盘借给我玩一下。好,晓得。保证不说。
虎军合上电话,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挠挠脑袋,问梦圆女的多少岁可以结婚?
南瓜回答了两个字“成年”。
虎军白他一眼,成年。你个大卵头!那我问多少岁是成年啊?梦圆白他们一眼,不屑极了。你们这些木脑壳,成年是十八岁啊!我们十八岁才能拿到身份证。
这次轮到多多鄙夷她了,白痴,是十六岁拿身份证好不好?小牛哥和阿媚姐十六岁,他们都有了身份证。
虎军眼看他们要为这个吵起来,赶紧撮嘴吹了声口哨。你们不要吵了,反正阿媚姐是要嫁人了。她明天就住到那个男的家里去,还有,她说她还不到结婚的年龄,我们谁也不准在外乱嚼舌头,让她听到了,会让飞哥咔嚓我们的!
虎军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大家不吱声了。
她会不会给我们一包糖?南瓜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小满还在生气。因为阿媚姐结婚她居然不晓得,这使她有种被排挤、被遗忘的感觉。她拿起虎军的手机要给舅舅、舅妈打电话,被虎军推了个趔趄。
你不记得阿媚姐刚才说的啦?
他吼了小满一句。本来就委屈的小满立马抽泣起来。虎军平常最烦女孩子哭,一见小满这架势,他说要回家住。小满马上收起了哭声,那种快捷,好像她的哭声是一床晒在绳上的被子,随时可以藏起。
嘿嘿,又哭又笑,下巴吊个大尿泡!多多看见小满这样子,伸手羞了羞她。他刚才在别的房间转了一圈,两个上衣口袋明显鼓了不少。南瓜看出了奥秘,伸手去掏,当他发现多多连生花生、生红薯都不放过时,肉滚滚的小脸上流露出几丝奇怪的表情。
多多,你这新衣服二百多块钱一套,红薯这么多泥就放口袋里,多划不来!
南瓜的话还没说完,小满便尖叫着扑过去要打多多,多多嫌南瓜多嘴,在他后脑勺上狠狠地弹了几下,南瓜不干了,和小满追着一起打多多。虎军对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吹了几声口哨,认真地问梦圆以后会不会住到托管中心去。梦圆摇摇头说不会,她怕自己走了家里的鸡鸭、菜园没人管。
就住在阿庚伯的南院,你天天可以回家呀!
虎军看样子蛮期待托管中心的寄宿生活。梦圆还是没兴趣。她皱眉说房子是要人养着的,吸了人气的房子才会结实,不然就会发霉、倒塌。
她吸了吸鼻子,又上下打量了小满家雪白的墙壁几眼,尔后指着屋角的几粒黑色的虫卵和天花板上的蛛网,凑近虎军耳边小声地说,小满家的房子要是再过几年没人住,到时会闹鬼的。昨天晚上就有人在她耳朵边上吹气,呼呼地,不晓得几吓人!
她说着朝虎军的耳朵眼吹了口气,又用辫梢扫了下他的耳朵,虎军蹭地站起身,脸上现出几分惊恐。别看虎军长得高大,平常吆三喝四的好像挺勇敢,其实他胆子小,最怕黑,据说现在还跟爷爷睡一张床。有一个关于虎军的笑话,说他到县城的亲戚家做客,晚上单住一屋,怎么也睡不着,他悄悄地晃荡到亲戚的房间。亲戚半夜醒来,看见床边上有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吓得抓起桌头柜上的书本就朝他扔去,结果打伤了虎军的鼻梁,他的鼻梁左侧现在还有个小小的疤痕。
你打乱哇,世上没有鬼的,我才不怕呢!虎军说罢走到门边打开了吊灯,小满花蝴蝶般扑过去,一下揿掉了开关。
虎军,你害我。我们家本来就没钱,到时用多了电我妈会骂我的。
虎军嘟哝着骂她小气鬼,然后要大家把右边房间的床抬到左边的房间去。
我们六个人睡一间房,这样你们就不害怕了。
你那算什么呀?有本事你一个人到苗竹窝挖根竹笋回来。
多多激他。
虎军哥哥怕黑,我看他要吓得尿裤子的,你们不要逼他去了。
已经歪在沙发上眯了一小觉的梦美此时醒来了。她惦记着虎军家里的零食,本意是想帮一下虎军的,哪知却引起了一阵哄笑。
虎军穿的是新裤子,他不舍得的。
小满小声地说,然后嚼着花生叽叽咕咕地笑得身子打战。虎军猛地一拍桌子说他马上就去苗竹窝,说这话时他一只脚踏在茶几上,浓黑的睫毛在光影下鸟翅般扇动着。这架势大出众人意外,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怎么相信。
你真的敢一个人去苗竹窝啊?那儿有十七座坟,我前天刚刚数过的。南瓜替他捏了把汗。
上村六公公去年埋进去的,冬至的时候他们家人去扫墓,听讲坟里面有人在讲话。
是啊,听讲还有只手伸出来,全是骨头,一动一动的好吓人。多多添油加醋地说。
多多胡说,才没有这种事呢!梦圆说着脱下袖套,有些心疼地看着沾了几滴油污的袖套。
小满听到这儿,有些害怕地得扯住了虎军的衣袖。梦美则紧紧地搂住了姐姐。多多和南瓜审视着虎军。虎军睨了他们一眼,甩开小满,抓起冰箱上的手电筒,大踏步地往前走。走到门口他回身指指大家:
你们不许睡觉,还有,以后我是老大,谁不听我的谁就得吃屎!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正要点头同意,虎军砰地把门关上了。
多多赶紧拉开条门缝,看着虎军晃动着那朵炽亮的手电光消失在通往苗竹窝的山路上,脸上的表情像是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