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林湖边,太阳山深处,静静矗立着一栋平房瓦屋,屋前的操场上,挺立着一根旗杆,五星红旗在旗杆顶上迎风飘扬。老远,就能听到稚气但并不洪亮的读书声;间或,又会传来一阵略带沙哑但很是响亮的声音。听,这是一位老师正在给大山里的孩子上课呢!
山间的静谧似乎只能感受到这上课声在山中缥缈,有如那崎岖不平的山路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四面的竹树,环抱着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教学点,把老师爽朗的笑声和孩子们稚嫩的欢语膨胀开来,在太阳山碧绿的海洋中荡漾着、荡漾着。
这里没有传奇,也没有精彩,只有守望在这里的他和他的学生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故事。
太阳山,却少有太阳。即使山下连日放晴,山间却依然雾霭朦胧,潮湿的空气似乎抓一把都能拧出水来。山间溪水淙淙,即使在炎炎夏季,趟一脚便使人凄神寒骨。每日凌晨,他打着电筒,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行进在寂寥空旷、密林丛丛的大山中。他要在上午开课之前,准时把分散居住在大山深处的孩子们一一接到教学点来,不能少一个,也不能落下一个。他的山间没有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也没有风霜雨雪的天气规律,有的只是朝五晚九的出行。接送孩子不仅是他的义务,也是他几十年一贯坚守的责任;孩子出行的安全是他永远的幸福。累了苦了自己算不了什么,平安了孩子才是他最大的快乐。
梅子黄熟的季节,山野中溢满了果实的芳香,栖鸟的啾鸣婉转了山间的寂静。可是一场夏水骤至,山间的小溪暴涨起来。他依旧行走在大山丛中。湍急似箭的水流横亘在面前,他没有选择,紧紧抓住事先预设在对岸的绳索,手搂背驮着每一个孩子前行,前行。他顾不得自己的危险,只要背上腋下的孩子平安无事,他就欣慰了。行走到溪流中央,一个浪头冲击过来,他打了一个趔趄,抓住、握紧绳索,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让自己的手松开,绝不能让腋下的孩子掉入水中;又一个水浪恶狠狠地撞击而来,他一颤抖,咕咚,双膝跪入水中。他庆幸绳索依然死死地拽在手中。迈不开双腿,就匍匐前行。孩子们终于安全地渡过了溪水,准时到达了学校。
大山的冬天要比山下来得早得多。凝霜、积雪、冰冻是陡峭山路的主角。每每这个季节,他穿着一双解放鞋,鞋上扎上稻草,拄一根拐杖,把孩子绑在怀里。路面滑溜他移不动双腿,多是屁股坐在霜雪路上,两手支撑路面,双手用力撑起臀部,双腿试探着往前挪动。他硬是用手当脚,爬完一段段山路。即使这样,也免不了打滑滚落。可他总会本能地保护着怀中的孩子,自己经常是手青脚肿,脸上身上鲜血直淌。此时,他的脸上却会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经历,这样的危险,在年复一年中不知历经了多少次多少回。他没有去统计,也不需要统计。大山的危险实在太多太多了,哪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如家常便饭般的经历中呢?
上课的艰难恐怕也是我们普通老师难以想象的。昏暗的教室里坐满了高高矮矮不等的四十多个孩子,可他们分别是一到三年级的学生。一个教室、一堂课要教授三个年级的课程,这课咋上?!他的复式教学法就能在一个课时下教授三个年级的课程。他先给一个年级的学生讲授新课,另外两个年级预习新课;教授完了的年级写作业或动手实践,再给其他的年级讲授新课。三个年级同步上,他的教学组织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他是全能型的教师。太阳山教学点就他一个老师。孩子们的语文、数学、品德、音乐、体育、美术等等课程全包在他一个人身上。
三十年的守望,三十年的坚持,他用危险、困厄堆叠了一个个普普通通也平平常常的故事。似乎没有多少值得渲染和夸张的。即使在家遭不幸时,朴实的他也不会放下那些求知若渴的孩子们。
那年,两岁多的长女因感冒高烧感染了急性肺炎。他不愿耽搁学生们而送女儿到大一点的医院去治疗,只是让妻子带着女儿在乡村医生那里将就着看了看。在女儿高烧不退的情况下,挨到周末才送女儿去县医院。然而,这一切已经晚了,女儿病情的恶化让他始料不及、回天无力。弥留之际的女儿,用柴棍般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说:“爸——爸,我——要——回——家!”他一把搂紧了女儿,一头扎在女儿的脸上,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我们——回家。”女儿闭眼之际,气若游丝,喃喃地对他说:“爸——爸——,你——上课——”“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他死死地搂抱着女儿,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惊飞了树上叽喳的小鸟,也震慑了山间啁鸣的昆虫,天地间万籁俱静,只有他的哭声在竹林松海中盘旋、萦绕、弥散。女儿在他的怀抱中安详地走了。他双膝跪地,仰望苍穹,目光呆滞,一个哆嗦,侧身而倒,不省人事。
第二天,他又振作起精神,走上了属于他的那三尺讲台。他依然那么淡定,那么镇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太阳依旧从柘林湖的东边升起来了,尽管太阳山的雾霭阻隔了明媚的阳光,但遮蔽不了正午时分太阳的光亮。他就是太阳山上永远的明亮——全国优秀教师邹有云!
2010年9月
曾发表于《九江教育》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