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蔫头耷脑地离去了。
我一看手机,七点多。也不知饿了,就随随便便洗漱一下坐到床上去。跟中介打电话,他已关机。他可能是怕骚扰。索性我也关机。
2013年3月23日 星期六
难得一个双休日,本可以好好睡一个懒觉,可昨晚的事在心里,早晨七点来钟就醒了,再睡,睡意全无。于是就爬起来,洗漱一番,便出去吃早餐、买菜。还在菜市场转悠时,手机响了,一看,是老婆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吼道:“啥哩事?我在买菜!”老婆说:“李师傅又来了!”我说:“知道了。”
本来,菜已买得差不多了。但我不急着赶回去,而是慢慢悠悠在街上瞎转悠,还在一个熟人店里闲坐。挨到九点多,我估摸着李应该坐不住回去了,我这才晃晃悠悠回家来。
一开门,老婆抱怨说:“怎么才回来?”我没好气色回答:“在街上与熟人聊天。”
环视客厅,李和他儿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老婆接走了我手中的菜,我换了鞋,目不斜视,径奔卧室,拿出一包烟,撕开薄膜包装,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掏出火机,咔嚓点燃。再用余光扫视他们父子,他们一脸茫然。我再走到阳台,推开窗户,伏在栏杆上,滋滋吸着烟卷。待烟卷吸完,再踱进客厅,盯视着他们父子说:“你们还让不让人休息呀?一大早跑来有啥事?我昨晚不是说了,两种选择,你们想好了,在明天晚上之前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吗?”
李战战兢兢站起来,向我递烟,我用手挡住不接。李知趣,又坐下去。
李慢慢悠悠开腔了:“熊老师,我是咯样讲个,我们农民赚点钱也不容易。我花二十几万,买了有缝的房子,你好歹也要少点。”
面对他的无知,我本想好好数落他一顿,但我还是忍住了,我说:“李师傅,我不是做慈善的!我不管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可我们要按法律办事。合同订了,那就是法律!再说,我给你少一点,那么请问,少多少?我说少一百块也是少了。”
“一百块有啥用。”李马上接过我的话,“一百块还不够补缝刮涂料的钱。我看至少要少一万五。”
“你倒是狮子大开口!”他的话又激怒了我,我倏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还一万五,就是一百我也不会给你少的!你这种人太拗了,太黏了,人家好话歹话你就是听不明白。亏了你好意思一大早跑到我家来跟我提这样的条件!你要知道,咯是你悔约,只有我提条件的份;要是我悔约,只有你提条件的份。”
李被我责骂得似乎心有不甘,就愤愤地嘟哝:“我总不能花二十几万买几条缝吧!”
“那你不买呀!我哪里不给你退房了?我哪里强买强卖了?”我连连诘问。
“我是想不买,可你要得太多了。”
“我要得多?你是碰到了像我咯样心善的。我晓得你是咯样拗的人,当初就该要你两万块的定金。”
“熊老师,我是咯样讲个,我不买,就把那五千块的定金给你,那十一万五就退给我。你不是耽误咯几日吗?”
我不知他是真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反正我是从来没有碰到这样拗的人。于是,我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一万,一分钱也不能少!”
“你咯里一万,中介那里五千,我不买,白白丢掉一万五。”
“你既然晓得咯样想,那就买了。这总是一套房子,总不是一堆狗屎!”
李无语。他儿子掏出手机,走到阳台,去拨电话了。
我又点着一支烟,气愤难平地吸着。
一会儿,中介来了。
我请中介坐,他示意就地站着。他面对李说:“李师傅,咯个房子你是买得的。不就是几条缝吗,预制板盖的都有。你买过去以后,花个千把两千块钱粉刷一下,不就看不到了吗。你去想,你说你花了二十几万,认为是很多,可要是买框架结构的或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房子,你二十几万,按现在的房价,恐怕连一个屋角都买不到。”
我们都静静地听着,中介继续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心里有障碍,过不了有缝这道坎,那你就不买。人家熊老师并不强买强卖。说句公道话,熊老师要一万并不多。我做这生意好几年了,一般我跟人家订合同,都是要买方交两万的定金,你反悔,那两万定金就归卖方得了。那天订合同时,我坚持要你交两万的定金,你交不出那么多现金,熊老师做好人,只要你交五千。”
中介喝了口茶,接着说:“至于我的中介费,你们也很清楚,按房屋的总成交价,买、卖双方各付1%。现在,房产过户手续已经启动了,熊老师的房产档案已经调出来了,只差扫描和双方签字画押,房产权就可以过户成功了。跟俗话说的一样,跪都跪了,就差一拜。我该做的我都做了,那我的中介费各二千五是不能少的。我是生意人,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我有店租、税收、水电费、材料费、人情费、人工工资,等等。像咯样,小李一打电话,我就赶过来了。”
听了中介的一席话,我心境平复了许多,但就中介费,我还是强调:“如果李师傅依然坚持不买,那我的中介费我就不会出的。这个意思我昨晚就说明白了。”
“那我不管,加起来,我要五千块中介费。我不管这钱是买方出还是卖方出,我只要得到五千块钱就行了。”
李及他的儿子始终没说一句话。
“李师傅和小李,”中介对着他们父子继续说,“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意见,那就请回去。回去好好想想。人家熊老师一家也要休息。想好了结果,打个电话就行了。”
我说:“电话就打给你中介。”中介说:“好的。”
他们走了。一看时间,十一点半。我和老婆只有苦笑,相视无语。
草草吃过午饭,老婆去上班了,我躺到床上睡午觉。几天来,确实很疲劳。两点多,醒了。与姐姐姐夫打电话,想去他们家坐坐,以排解内心的郁闷。姐姐姐夫都在家,我就赶过去了。
我把这几天卖房发生的事一一跟姐姐姐夫细说了。他们听后,都说犄角旮旯的人不懂世界头上的事,劝我不要跟他们计较,想开些,他们不买就算了。我听进了姐姐姐夫说的话,心里好受多了。五点多,我看时间不早了,便向他们辞行。他们苦劝我吃了晚饭再走,我执意不肯,老婆还等着我做晚饭呢。
回到家,进厨房量米煮饭。这时,响起敲门声。我迎着声音出来,喊道:“哪个?”一个女性的声音答道:“我!”不是老婆的声音。我提高声音再喊:“你是哪个?”又是一个字的回答:“我!”
我只有开门。一看,是李的女儿。我气不打一处来地囔道:“你来做什么?”
她站在门口,劈头就问:“你家房子到底是哪一年建的?”
“不是跟你们家里的人讲了多遍!一九九九年建的!”
“人家都说咯个房子超过了二十年了。”
我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做得了主么?要是超过二十年,房子我一分钱不要,白送你!要是冇有二十年,你十一万五就别想要了!”
“我是咯样讲咯,就跟买件衣服一样,不合身就要退。”
“你好会比方!你衣服买了,人家就全额跟你退吗?还有,你要退衣服,影响不了人家卖其他衣服。现在,你耽误了我卖房!”
“人家律师说,你家的房子值不了二十几万。”
“那是哪个吃屎的律师放咯屁!他管天管地还管到市场价格来了!”
“你咯个房子是哪个结构的?”
“你瞎了眼哪?中介的墙上贴了我咯房子的信息,我咯房产证上也标注了房屋的结构,都注明是砖混的!”我在砖混两个字上加重、拖长了语音。
“我们不懂砖混是啥意思。”
“那是书读少了!那个书那是白读咯!”
李的女儿被我顶撞得慢慢蔫了下去。她知道在我这儿讨不到任何便宜,便转身离去,边下楼边甩下一句话:“我通过法律途径来跟你搞!”我也抛去一句:“你放马过来!”
关上门后,我打通了中介的电话,把李的女儿胡搅蛮缠的情况一一跟他汇报。中介笑嘻嘻地说:“你晚上和明天最好到哪里去避一避,跟这种人家讲不清理。”我说:“怪了,叫花还敢来欺负庙主!我就哪儿也不去,看他们一家怎么着。”
2013年3月24日 星期天
今天,我真的哪也不去,就在家看电视。老婆买了好些个菜,好好改善生活。我们学着李的腔调,分析他们一家的心理及下一步的打算。学着学着,我们笑声朗朗。
这一天平静无事。下午,中介说李决定退房。我告诉中介,他要退房,那我的房产档案要归还房产局,把我的房产证拿出来。我在见到房产证后,才会退钱给他。中介说会把意见传递给李的。
2013年3月25日 星期一
一早,像往常一样,我早起搭班车去上班。
刚一到楼下,走上街道,斜刺里冲出一个女的:“熊老师,你到哪里去?”我抬头一打量,又是李的女儿!
我跌着脸问:“你又做什么?”
“我是问你去哪里?”
“上班!”我径直前行。她尾随在后。
“你在哪里上班?”
“关你什么事!”
我溜进了早餐店,背对着街道而坐。我是老熟客,店主知道我吃什么的。面条端上来了,我慢慢吃着,挨到时间点,付钱离开。出了店门,向候车点走去。那女的又跟上来了。
班车来了,我和几个同事纷纷上车。那女的也跟着上车。我以为她可能会到前面什么路口下去的。这时,售票员问她去哪里。她看着我对售票员说:“咯个老师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天天坐班车,售票员是老熟人。我就笑着对售票员说:“收她六块五!”车上的老师们一听,都来笑话我,说我清晨老早就拐带年轻女子去上班,好艳福。我也笑嘻嘻地说:“我是好幸福,一大早,被人家吊坨了。”很多年轻的老师不知道“吊坨”是啥意思,年长的老师就慢慢跟邻座的老师解释着。于是乎,除那女的以外,大家谈笑风生。
车快到城丰,那女的电话响了,只听见她说“比到南昌还远”,“不要来”。老师们又说笑起来,“应该是比到九江还要远”,“多来一点人”。
车到学校门口,老师们鱼贯下车。那女的也下来了。我对门卫说:“不要让她进去!”她听后,很没底气地说:“我进去做啥,我进去做啥。”
我进了学校,上了第一节课。下课后,中介打来电话,叫我回去跟李签订解除合同的协议。于是,我请了半上午的假,赶回县城。在回程的车上,我跟中介说,我十点钟以前一定赶到。
我在九点五十多到了中介店里。中介的生意很忙,有两三拨人在看房。人们都在抓住最后几天买房。我知趣地从店里出来,站到大街上。一看时间,正好十点。我拨通了李的手机:“我已到了中介店里好久,你再过五分钟不来,我就走了!我没有时间等你!我要上班!”
两三分钟后,老远就看见李踉踉跄跄朝我跑来。
李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没等他站定,我就向他发炮了:“咯样冇有教养的人家,清晨老早就叫女儿去吊坨!我住在县里什么地方,你们家的人一清二楚!那个房子我是搬得掉还是挪得掉!我活这么大,还没有人如此伤害我的人格!”
李又是向我递烟,又是向我赔罪:“她发疯了!我做大人的绝对冇有咯个意思。”
我推开李的烟不接,余气未消:“大人没有咯样个意思,她有那样的胆!”
“她是细伢子,哪里晓得咯个事是做不得的。”
“她是生儿育女的人,还细伢子吗?”
李被我骂得连连赔不是。看到他那副可怜又可气的样子,我的气也消了一大半。此时,中介送走了客人,过来招呼我们进去。
我向中介重申,我要一万,中介费不出。中介费你要多少向李要。就按这个意思起草解除合同的协定。李不语,表示默认。
解除合同协定打印出来了,我和李都仔细阅读着,双方没有意见就签字画押。
李的儿子陪中介去房产局,把我的房产证给退出来。
2013年3月26日 星期二
上午,我把余款从银行如数归还了李。
下午,赶到学校去上班。回程的班车上,我有声有色地把前前后后十余天卖房的故事讲给了同事们听,他们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