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年底,我和其他乡镇的两位女教师代表我县赴赣州参加全省中学语文教学成果展示会。
星期天早晨,我们赶赴南昌,搭乘上午十点多钟的火车前往赣州。南昌到赣州就四百多公里,火车竟慢腾腾爬行了五个多小时。我们买的是硬座,把我们坐得一个劲地说后悔,不该来的。
九江、赣州,一北一南,虽同在一个省,却分明跨了省份一样,如此遥远。活这么大,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去赣州。以前对赣州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江西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中,它是江西的南大门,气候与九江天壤之别,属华南气候。另外,在历史教科书中也隐约了解一点赣州,它是中国革命的摇篮,是红色故都。仅此而已。
火车在下午四点来钟到了赣州。没有人接站。我们只好按照省教科所下发的通知,寻找规定的公交线路,前往指定的饭店。我们就像无头的苍蝇,瞎碰瞎撞寻找公交站台。路上,两位同事不断地埋怨,还是省级会议,连个接站的人也没有。我也只有苦笑。这样一折腾,五点多钟才到达下榻地。早上从家出发,傍晚抵达赣州。一趟下来,腰酸背痛,手脚麻木,头晕脑胀,疲惫至极。
吃罢晚饭,洗个热浴,倒头便睡。
次日,我们又打开提包,翻看省教科所的通知,得知上午是去赣州三中参加开幕式和听赣州市的几所重点中学汇报语文教改成果。
去三中?三中在哪个方位?怎么去?我们几十个人都是来听课的,谁也不知道怎么走。于是,人们不停地诅咒这鬼地方是怎样组织这样大型会议的,好歹来个向导。趁大家咒骂之际,我来到饭店的前台,向服务员询问市三中怎么走,有多远。服务员跟我作了详详细细的讲解。唉,出门在外,嘴巴就是路。
我们在指定的时间到达了三中。赣州三中,是整个赣州市最牛的中学,类似于我们九江一中和临川一中。学校树木参天,教室窗明几净,地面纤尘不染。学生们见到我们这些陌生的人络绎不绝地走进校园,都很有礼貌地点头说老师好。
上午的会议,先后是省、市教科所的领导致辞,赣州的几所中学作语文课改汇报。我们听后,欷歔不已,他们理念先进,做法独特,行动落实有效,成果显著。
一上午我们听得满满的,那个累哟,无法形容。平时上班,哪有整整坐一上午的?回饭店途中,不知有多少人埋怨不该来的。
二
下午,组委会组织我们去赣县二中参观国学教育成果展。
这回,我们像脱笼之鹄,总算可以不死死地坐在教室里听人家滔滔不绝,而自己却如坐针毡。
在走马观花转了一圈赣县二中后,我与九江市的三位教师混了个半熟。其中一位曾来过赣州,对赣州有个粗浅的印象。他说,赣县有个客家文化博物馆,应该值得一看。既然有这么一个景点,那还瞎逛赣县二中干什么,这就去呗。
我们一行四人走在空旷的赣县街道上,找的士不见的士,找公交不见公交。经打听,赣县客家文化博物馆在偏远的县郊,还远着呢。这是什么鸟地方,交通如此不发达。好不容易,我们拦着了一辆通往客家文化博物馆方向的班车。据司机讲,因为赣县离赣州太近,只有二十多公里,赣县的的士多集中在通往赣州的路线上,而客家文化博物馆地理偏僻,那边人口稀少,不通公交。
赣县客家文化博物馆坐落在一片空空落落的地带,占地面积有好几百亩,还在兴建,没有完工。馆内不收门票,游客寥寥无几。我们踏入馆内,迈开大腿,向各个建筑奔去。我带了一个数码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那位来过赣州的老师挎了一个长焦相机,反而没拍什么。我问他为何不拍,他默不作声。
我们转悠了老半天,我相机的电池也拍掉了几格,便转到了先前进来的门口。那位不拍相片的老师用手一指,说,那边有老榕树!我循声望去,在进门的左手边,长着几棵参天的老树。我们随着那位老师的步伐向前走去,来到榕树下。那位老师开腔了,看文化古迹,那些建筑根本没得看头,都是后人修建的;而古树不同,它是活着的历史。于是,他拿起相机,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拍个不停。他的几句话和他的做派,羞得我脸红。我不好意思拿起相机,也不好意思走过去瞻仰这几棵古榕树。便默默地退到一边,掏出烟卷,点上一支香烟,吧唧吧唧猛吸着。
回程的路上,我们照例找不到的士和公交,只好用“11路车”前行。一路上,我一声不吭,跟在他们后面软不拉几地走着。
那位老师,大概三十多岁,他能有那般的见地,可见他不一般。跟人家相比,我多出来的十几年算是白活了。
后来,我们拦上了一辆长途班车进城了。
三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去赣州三中听赣州的名师现场展示语文课。听了两节后,觉得这些授课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有些坐不住了,就拉上房友溜了出来。据昨天那位见多识广的老师讲,市区内还有郁孤台、文庙和古城墙可以看看。
我们先找到了文庙。文庙离三中很近,就在市一中对面。我们打一中门前路过,瞟了一眼一中,与三中比,矮小、陈旧、小气多了。
文庙要收门票。进去以后,感觉不值。进门两边的厢房租给人家收集古玩。里面是一座飞檐翘檩的屋宇,陈列着不少罗汉和菩萨,下面摆放着百家姓氏。据说这是当年中原人迁徙南下到赣南和广东成为客家人的始祖。我在本家姓氏下叩了三首。我想象不出我们的祖先当初是如何开垦这片南夷之地的,也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把客家文明传播到世界的。我一无所知。
出得文庙,左瞧瞧右看看。咦,这里也有古榕树,刚才进庙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大概我还活在虚假的历史里,没能鲜活历史的记忆。
这里的榕树,树冠高达十几丈,枝桠伸展开来每棵足有半个篮球场大,树干要有几个人才能合围,遮天蔽日,凉风习习。问门票收取者,早的大约是在南宋栽插的,晚的可能是明清时代的。我伫立而望,仿佛面前矗立的不是树,而是从历史的隧道里走出的老人,它们臃肿庞大的身躯似乎贮满了岁月的积淀,历史的更迭。
“丁零零—”一阵熟悉的铃声打破了我的思绪。哟,这旁边还有一所小学!怪了,这小学一分为二,左右各半,活生生地被文庙拆分两边,抑或说是小学实实在在地把文庙包裹在其中。在这里,历史承载了现实,现实鲜活了历史;文庙包蕴着文明,文明承继了文庙。我感觉文庙之行是值得的。那位颇有见识的老师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下午,依然是名师现场展示课。我没有兴致去听课,索性拉着房友去古城墙和郁孤台玩。
然而,这回,我彻底被失望打败了。
古城墙,绵延在章江、贡江边,气势倒也非凡。江面上,船只点点,上下穿梭,与在赣江、长江边见到的没啥区别。走了一截城墙后,我和房友说,没啥看的,我们到城墙根下去看看。房友不知我啥意思,问城墙根下有什么看头。我说马上你就会知道的。我们来到城墙根下,我用小石块刮开了石缝上的淤土,说,你看,这分明是水泥和沙子粘合的缝,显然是近代重建的;如果真正是古城墙,那个时代哪有水泥呢?房友不断地说我高明。我羞愧难当,我只是把那位有见识的老师的话现卖了一把。
我们从古城墙撤退后,便提高精神向郁孤台进发。
七转八折,我们来到了郁孤台。
郁孤台一侧在修缮,只有郁孤台这个台子可以观瞻。来到里面,登上郁孤台,倒也可以俯瞰赣州市容,但寻觅不到当年辛弃疾“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豪情壮语的风骨和遗迹。只是在台子的门口有一尊辛弃疾的石像,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雕刻的,谁人雕刻的。我让房友替我跟辛弃疾的石像合了一张影,算是赣州之行的一点印象,让“郁孤”在这里的辛弃疾和同样“郁孤”的我在静止和流动中,在伫立和前行中共同郁孤吧。
四
玩完郁孤台,我们打车到住处,便和司机攀谈起来。聊得最多的是赣州的市容。几天来,我们发现赣州的红旗大道宽敞、干净,有专门的人行道,也有专门的非机动车道,各种道路中间都有绿化带隔离;道路中间是来回四车道,而来来往往的车子跑得栽跟斗似的快,打个的士不方便,横过马路也不方便。司机说,红旗大道是赣州的标志,也是赣州的形象。前些年,市里下了很大力气进行了治理。机动车道上,严查违章违纪车辆。因此,司机们自觉地遵守交通法规,这样车流就快捷了。对于行人横穿马路的行为,也采取不断的规劝、警告,行人们也自觉地遵守了不乱穿马路的规定。一句话,在赣州,人行其道,车行其道,人车分流,互不侵扰。司机还说,他也到过不少地方,不是王婆卖瓜,能做到像赣州这样的少见。我们唏嘘不已,感叹不止。
到住地了。司机的计价器上显示12元。我和房友掏遍口袋,只有一张十元的票子。我们拿出百元钞票给司机,司机问我们有没有零钱,我们说只有十元。司机说那就给十元吧。我们不好意思,叫司机拿一百元的找开。司机说找零好麻烦,就给十元吧。我们千恩万谢下了车。房友说,在他们那,就是千元的票子也会给你找开的。我说,我们那儿也是的。
到住地,时间尚早。房友说很累,我们出去洗脚吧。是的,三天下来,是很疲倦。洗吧。
于是,我们又出来了,向前台打听哪有洗脚屋。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我们向洗脚屋寻去。一路上,见到不少的客家人用背带捆绑着小孩兜在背上。我说,这大概也是赣州的一道风景。而房友则说,这样是方便了大人,可缺乏了与孩子的交流和沟通。我说,你好敏锐呀,小孩子是最需要眼神的交流的。说话间,我们找到了一家洗脚屋。
赣州的洗脚屋不像我们这儿,是一家挨一家,一家连一家。它们那儿只有孤零零的一家在那条街上。
我们径奔前台,说明来意。老板娘热情地给我们作介绍。
这家洗脚屋不大,但蛮干净的。我们选择了中等价位的服务。两位年轻的女子马上端来了热腾腾的洗脚水。洗脚女先为我们按摩。为我服务的女生的力度、方法、技巧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感觉得出是一位有着多年经验的技师。在她给我按摩的过程中,我便与她交谈起来了。
我问,干这工作有几年了?
她答,四五年吧。
我问,老板怎样给你分成?
她答,三七开。
我问,你们一个点是多久?
她答,我们不叫点,叫钟。是一个小时。
如此这般一问一答,让人累得慌。于是我不再问了。
待按摩完毕,她开始替我修理脚趾。我坐着实在无聊,又开腔了:你们平时也是这样严肃、拘谨为人家服务的吗?一般是这样的。如果这样的话,那哪有回头客呢?我们做的多般是回头客。欸,小姑娘,能不能放开点,多笑笑!不行的,我说笑过多,会分散为你服务的精力的,老板也会责怪我的。
原来是这样。可在我们那,一个点本来只有四十五分钟,洗脚女在替我们服务的过程中,故意逗趣打乐,甚至还用手比比画画。一个点的时间能为你真正服务到一半的时间就不错了。原以为,洗脚嘛,不就是一边洗一边跟技师溜上几个不三不四的段子,以此来打发时光。我花钱,买的就是快乐。而在赣州,我花钱,买的是真正的服务。
五
星期三一早,我们踏上了归途。
那两位同来的女老师不断地调侃我,这几天到哪疯癫去了,人影也见不到一个?你哪是来听课的,简直是来旅游的!只顾一个人穷开心,到哪也不带上我们!我笑笑说,谁叫你们是女的,这叫男女有别。
火车上,我们开始还蛮开心的,但不久,我们都昏昏欲睡,太疲劳了。
浑浑噩噩中,我满脑海都是几天来赣州的印象,粗浅而又切近,匆忙而又缥缈,理不出半点头绪。
朦胧中,眼前闪现出余秋雨先生笔下的道士塔、莫高窟、都江堰、月牙泉……虽然我不曾到过这些文化景点,但我似乎真切地看见了它们的影像。我并非有特异功能,只是余秋雨先生字字珠玑的笔让我见识到了。余秋雨先生是文化学者,他的足迹探访过无数的文化圣地,并能从这些圣地中思接千载,穿越时空,古今对话,融合当下。历史在他的笔下绵亘,传说在他的脑海里幻化,现实在他的思想里升华。想一想,我如果能成为像余先生那样的独行侠、背包客该有多好,哪怕用双脚丈量神州每一寸土地,每一处圣地。
我不禁一笑,清醒过来了。
赣州在我们身后远去。其实,赣州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没有叫得响的风景名胜和文化古迹,也没有令人称道的历史名人。章、贡两江在此汇合,形成汹涌急湍的赣江澎湃向北,倒是在吉安拓展开来,宽阔安澜,泥沙沉积,水波不惊。正是这种积淀,让吉安在中国历史和文化史上璀璨耀眼,涌现了像欧阳修、杨万里、文天祥等等这样的名士大儒。赣州人说,这是他们赣州孕育的精灵随着赣江水流在吉安破茧而出。我听后,不置可否。
正因为年轻,赣州的许多特色是很多城市不可比拟的。特别是它的文化软实力,让我这个匆匆过客喟叹不已。如果赣州能借中央振兴苏区的好政策,更好地打造这种实力,赣州一定能在中国的城市之林拔得先机。
2013年2月19—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