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三人离开正殿。
惜有乐提信灯引路行在前，风间牧抱着甘若果行在后，穿行在蜿蜒回廊间，举目画角瓦甍尽皆镂以葵样，缝隙间漏出几缕月光亦是如花模样。
一路无言，不多时便来到几人落脚的回风苑，惜有乐率先在前推开了长门，踏步入其间，碧眸轻扫，所见却是别样风景，没有多余的曲径幽巷，只是一方简单的院落。要说奇特点的地方也许就是这满苑飘落的桃花了。
在惜有乐被这一地的落花瓣吸引了目光的短暂几秒间，风间牧就已经安置好了甘若果，垂手立在床缘，还不忘将那只调皮地踢开被褥的小脚重新放回被窝后，这才起身，甫一转过视线，正撞见长身立在花树下，凝眸仰望的惜有乐。心下一顿，于是迈步行至窗前，抬手推开半扇镂花木窗，探出半个头，此时，顺着惜有乐的视线望去，他这才注意到那树灿然盛放的桃花，心下便明白了方才感知到的惜有乐那神色中微妙的情绪是为何了。
风间牧默然，兀自伏在窗沿，单手支起下颌，仰眸凝望树下之人，不语。
风起，卷起满地落英，悄然掠过瓦檐，掠过树梢，翩跹又翩跹。
树下之人似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灿然转身，随即朝着风间牧行来，他走过时，惊起花瓣翻飞，都作飞絮扑向他。
风间牧无言望着款款而来的惜有乐，不知为何他觉得惜有乐方才似乎笑了。
看着看着的瞬间，惜有乐就来到了窗前，还带着满身的落花瓣。此刻，倾身伏在窗沿的风间牧，起了身，伸出手欲拂去眼前之人满肩的落花，未及，便被惜有乐握住了。
“花，落了肩。”风间牧轻声解释。
“嗯，我知道。”
“不拂了去？”
“不，这样甚好。”
“……惜，果然很喜欢花呢。”
风间牧凝望着眼前满身花瓣，笑意不减的他，如此感叹道。
惜有乐闻言，笑了，俯身垂下头，抵着风间牧额头，喃喃耳语：“于这恬静月夜，遇见满树芳菲，小狐狸，不觉幸运？”
“何幸？”
“……嗯，你猜猜。”
“花开有何幸？”
“……你说呢。”
“瀛洲花开，不也日日可见？”
暗夜中一声轻叹于风间牧耳旁响起。
“小狐狸，你眼中只见瀛洲花开，可有见过瀛洲花落？”
风间牧不语，他从未留意过。
瀛洲远离海洋，远离大地，巍然屹立苍穹浮云间，四季嬗变从不曾造访过。
“小狐狸，你知道吗，人间九月暮秋，花木，就会逐一褪色。””
“所以，这树迟迟不落的花才显得格外可贵。”
“嗯。所有的花开都是可贵的。”
“在瀛洲，所有花开都不会迎来花落，所有可贵都得以永存，不好吗？”
“嗯，也许有人觉得很好吧。”
“那，惜呢？”
“小狐狸，花开花落缘何？”
“花开为生，花落逐死，此乃常理。”
“嗯，果然很像你的回答呢。”
惜有乐笑着说，轻轻抬手捋起风间牧额前几缕碎发别到耳后。
“……”
“花开自会花落，不会枯萎的花，已然算不得是花了。
不过，花开同赏，花落同悲。这才是我想要对小狐狸你说的。”
“花开花落，顺应命运，我不觉喜，也不觉悲。”
摩挲着风间牧柔软的发丝，惜有乐微不可察地叹气。
“不知悲喜，枉为人啊。”
“可惜，我只是一只狐狸。”
“……小狐狸，你好狡猾。。。”
“是吗？我只是想要早些结束这个话题。”风间牧别过头，轻言道。
“……好吧，你赢了。”
惜有乐说完话，立起身来，长袖一挥，便抖落了一身落花瓣。而后，翻身跳窗进厢房，径直走到角落里的长榻，兀自倒下身，合上眼，睡了。
尚立在窗边的风间牧，其实刚想要开口说，你的房间在对面来着。想想还是罢了，摇摇头，转身从柜子里搬来一床被褥，给惜有乐盖上。
蹲下身，席地坐在长榻旁。
此时，月光斜穿窗棂，洒落丝丝月色。偶尔几片花瓣乘风入帘帷，于空中悠悠荡荡几圈，最后恰落在榻上之人鼻尖。
风间牧伸手拿开那片遗落的花瓣时，却见惜有乐睁开了眼，直直地注视着他。
隔着这样的距离，惜有乐的眼就在他眼前，那双湖水清碧色眸子间的浮泛的微光，不费力便能寻得见。
暗夜里，心跳悄悄漏了一拍，风间牧却没有自觉。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忘记对小狐狸道晚安了。”
“噢，那，晚安。”
“嗯，晚安。”说罢伸手揽过风间清瘦的腰，风间牧猝不及防地顺势一个翻转，就被他卷到被窝里去了。
风间牧不知该说什么好。仰头白了他一眼道：“这是做什么。”
“睡觉啊。”惜有乐不在意地回答。
“所以，这是做什么！”
“小狐狸不睡这儿，睡哪儿？”
“你管我睡哪儿，喂，赶紧的，给我起开。”说罢，提脚踹了过去，结果，没踹着。
“好啦好啦，小点声，不然小果该醒了。”话是这么说，可那双环在风间牧腰间的手，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那你倒是松手啊！”
“不松，我不允许小狐狸和小果同塌而眠。”
“……胡闹。”
“嘿嘿。。就是胡闹。”
一刻钟过去了，风间牧垂手，不再挣扎了。于是，惜有乐将他抱得更紧了。
“还以为，蜀山的夜会与众不同点呢。”惜有乐语带失望地说，这样平静的夜对他来说太过无趣了。
风间牧虽然很希望惜有乐能消停点，可此刻，他也不禁觉得这样的夜的确太过阒静了。
“罢了，明日即见分晓。”
惜有乐这么说完，竟真的阖眸睡了。只不过圈着风间牧的手怎么掰也掰不开。
明日，待千诺扶南一行归来，关于蜀地频繁的屠尸惨案也许就会有些许突破，而困扰他二人的谜团也会渐渐浮出明面。
不知为何，这样漆黑的夜，风间牧总会想起那日南禺城内的光景，眼前就会浮现那个与无灵之人为伴的小女娃，小释。
思及此，不由得看了眼床上酣睡的甘若果，那日这女娃一眼便识破他真身，不能不说，这太让风间牧惊讶了。
连风间牧也不禁觉得这两个小女娃之间必定有着什么联系了。
暗叹，世间果真是无巧不成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