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启回到小塘堡已经累得不行,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上山走一趟,现在的他好似被抓到矿山当徭役的受害者,面色苍白的模样把常家爷子吓了一跳,不过东启实在是精神太过疲惫,理不了他,直接往床上倒头呼呼大睡,一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
………………
高厚的城墙在冷兵器时代一直是臣民心中的保障,一般而言,城池的级别越高,城墙就修得更牢固宏伟,清河府作为远东仅有的八府之一,而且还是出了名的有钱,城墙自然好的没话说,日夜都有军士轮流巡视。这天城墙上,一队长为手下的工作给出指示,回身往城楼中去避日,城楼的起建是为守城的士兵提供瞭望台和指挥部,在太平盛世时期,他就是军官的休闲场所,队长入了大堂,两侧是稀疏的太师椅,随便找了张坐下,放下头盔,拿起茶几上的水壶解渴,想着自家那几块地今年够不够一家生活,若是多出的话可要孝敬下上级。
在城墙上站岗的哨兵竖着长矛成一字列着,虽然地上还保留有夜中的凉爽,但身处于高处的人已经笼罩在暑气里,汗液流背,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的交流,按照军纪规定,这种行为是要遭到严重处罚的,而远东地区已有两百多年没经过战事了,多年的和平,足以浇灭军人的血性,虎口利牙都老钝无力。
西城门外的官道平坦阔达,一线笔直,直到远处绿森土坡曲折分叉,每个年初官府都会派遣徭役除草清道,白日的时候人们在高处眺望,就会看见,许些起伏的土坡与林的平原上,一细长的白带直入天际,这里是清河对外相通的主道,连接内地,远东的人口大多居于沿海一脉,西部由于地势过低,每年天上都会从北方的沙漠带带来风沙,一直人烟稀少。
只有每月几次城池内的商贾向外运送的货物会排成条长龙,有时黎明,有时黄昏,夜间也不少,这时,官道会呈黑线。
几个哨兵站在城楼上,今年的气温比往年要高些,小兵们擦着热汗抱怨,摘下帽子当扇子挥,一个年轻的军士的眼力很好,他无意间抬头向城外远眺。
什么东西?
他眨了眨眼,没看错,几个小黑点在黄土坡上冒出,后边跟着一堆尘烟荡起,在宽阔的官道奔驰而来。
“喂,有情况来了。”他提醒其他哨兵,很多人反应过来,往城下的门卫招呼,然后群体警惕。
西城墙外基本属于无人区,来回大多数是大户的商队,不过隐隐放光的甲片看起来不像是商人,如果是己方的信使还好说,要是一身看不来模样的盔甲就准备把库里的弓弩搬出来吧。
“那是啥东西?”
“看路子不像从南方上来的。”
哨兵们讨论着,语气带有几丝兴奋,在他们看来,这能给枯燥的时间带来点趣味。
“是雾谷的巡哨,”队长雄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哨兵们一惊,穿戴整齐的队长正站在身后,他打着呵欠,似乎刚刚睡醒,手里还提着一个茶壶,他们自觉的让出位置。
队长有些惊讶,他长得粗胖,留有八字胡的脸满是横肉,挤得两眼成线,而肥胖的他最擅长的却是弓箭,好的弓箭手的眼力很好。
那些人群渐近了,大概二十几人,栗色的棉甲覆身,身下各一只战马,马上套有带箭矢的弓匣,大多在肩上扛着大旗,红框黑底,刺着金黄色的古文,那是古代溟文,实意乃大靖,象征帝国无上的权威。
雾谷,处于长陵平原巾红河上游,有山有水,不乏险峻环境,令朝廷最关注的,是这里离远东连接内地的几条主道很近,于是这里就变成一个军事重地,训练新兵和扫荡四处的响马强盗成主要任务,由于它是远东最远的驻军地,还担负传报重大讯息的作用,每当朝廷动荡,烽烟四起,报信的哨员和信鹰会飞入基地的情报台,不出半个时辰,十几路巡哨队会飞奔到各个县城传递消息。
但那已经消停了几十年,百年来就来那么几次,要么是皇帝驾崩,不然是大施新政。
肥壮的队长想了想,最远的那一次也就是三十年前秦轩皇上位,三十年,嗯,够意思了,真是这样就得准备到城外的小集市地摊买几张白布应酬下。
他把茶壶放在地上,整理下衣装向石阶梯方向走,作为此时的小兵头头,他必须在城门口接应和理解最新状况。
司空志正坐于软榻上闭目养神,跟着马车微微摇晃,他伸手将布帘拉上半开,街上的人群、多样的牌匾急速往后退,一刻钟之前他还在自家里沐浴,作为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这种乐洗澡的个性是他的一大特点,这一刻,他坐在前往城主府的车辇上。
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时被打扰,换任何人都会不爽,但他的表情不是不爽,而是凝重,之前管家通报,胡城主招其议事,只有短短两个字——“速来。”
作为秦轩十八年起就认识的好友,在司空志的眼中,胡申一直是个满肚子文绉话的夫子大人,写张请帖墨汁都能把背面沾干净,每次找他谈话,司空志很喜欢头抬向殿外,倒不是那有迷人的风景和凹凸有致的姑娘,而是担心自己会被胡城主一堆斯文漫语气得发飙。
如今有这么简单易行的口头传话,只说明一个,事态已经离了胡申的掌控范围了。
城主府内的大堂,地上铺着红花纹的毛毯,中央置着三角鼎炉,里头烧着提神的曾木,从透孔冒出滚滚白烟,看似很有年头了。
司空志复杂的看着胡申,这位年过六十的老辈外表看起来却不显老,头发披散至肩,但梳得整齐干净,长须垂胸,有着年轻人的活力的眼神,脸上又带有知天命的沉稳。两人关系其实很好,同为朝廷官员有很多利益是一致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竞争对手伊占尔家族。
“说吧,老伙计,今天刮什么风把你急的。”司空志忍不住开口。
“……我还在整理要怎么说给你听。”胡申拂了拂胡子,眼神流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司空志拿手锤了锤茶几:“可俺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壶茶的功夫了,夫子,请你快点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双手合拍,门外进来一个身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他似乎一直在门外等候差遣,“福管家,去给我把后院埋得的陈年老酿拿出来,记得,要好的那种。”
管家答是,文礼的拱手退出。
胡申轻声说道:“这次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他们的,今早他们有动作了。”
司空志袖里的双手不由的紧握,他知道他们是谁,这几天他已经因为这些不速之客愁得寝食难安,毕竟在自己身旁就有一只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帝国覆灭的势力,好比举着火把走过满是火药的地下道,任谁都不好过。
“怎么样,情况如何?”他肥大的手搓搓,迫不及待。
胡申叹息:“就知道他们起身往圣域去,不管是唐家的,还是贺家的,而且据廉山那边的线人回报,那边的天师们也在一早便离开驻点,也是向圣山前进。”
“然后呢?”
老人摊了摊手:“就这样了,”司空志皱眉,对这样的消息很不满意。
他顿了顿:“这么说来,今日凌晨,清河府的地表有些动荡,一开始以为只是地震,现在看来,和他们的行动肯定有关系,”他的境界已达到大武师,作为城内八人之一,意识可比常人敏感数倍,地表轻震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胡申点头:“你说得这个我也知晓,一早就忙派人去查了,相信那三个世家也一样,”司空志追问:“那结果如何?”胡申又一次摊手:“如果真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话我刚才不就说了吗。”
“不过倒也不是没什么发现,一些侦查的人马在沿海群山一带,发现有大量碎石残枝,诸多山腰明显有着大量水渍。”
“哦,这能说明什么?大海啸要越过群山带袭击远东了么,这算什么。”这位指挥使大人捂着脑袋苦叹,闹了半天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捞到。
“放心,并不是没有任何消息,”胡申安慰他,他把手伸进怀里,从进来刚才开始司空志一直怀疑他肚子里放有什么东西,因为他的衣服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轮廓,一个简单的卷轴,用上好的壬纸,一条暗红细带打成精致的蝴蝶结,估计是个细心的女人准备好的,胡申拿着一头交到司空志手上。
“你就不会放进储物器里吗?塞在怀里多别扭,”司空志一脸嫌弃。
司空志摊开卷轴,纸上用速成的墨水勾勒出一幅大师级的图案,有规律的线条和醒目的红叉叉令人眼目一新,这是一张地图,他仔细看了几眼其中极少的地标,惊道:“这里面的是圣山内处的地图。”
胡申点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往仑海群山派入不少人马,那些天师人并不齐心,势力极其混杂,他们就根据那些落单的组织前进的方向,推测出一个大概的位置,”他走到司空志身旁,手指在几个红叉叉的地方画了一个圆。
“你想派人跟踪?”
“跟踪?哈哈……”胡申忍不住大笑,“老弟,你作为一位大武师难道会察觉不到几个普通人跟随你吗?他们座下的训兽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来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不清楚,他们都可以飞行,知道吗,那是只有上王境界才有的能力,帝国也就那么几位大能,随手拿出的法器整个图皇找不来一件,他们的强大我们只能仰望,若是他们有意,翻手间便可覆灭我们帝国。”他的语速越说越快,透露着无奈,就像人面对死亡时的叹息。
司空志默然,他理解他们的无力感,“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不会在此长留,过几天就要离开图皇了。”老人轻抚胸前的胡子。
“你怎么知道?”
“他们亲口所说。”
司空志接着听,以他对这位老朋友的理解,相信他已经准备好计划。
“我暗中召集一些人马,他们几天后会启程入圣山,寻找那块地点,别人吃肉,我们怎么也要沾点汤吧,”司空志有些忧虑:“那里的深处可是连帝国探索了千年也到不了的地方啊,你怎么敌得过那些恐怖的妖兽?”胡申神秘一笑:“我也有些准备。”
“还需要什么?”
“人手和器材不足。”
“我知道了,军营里的暗哨营我会调一些过来。”
司空志明白了,城主大人这是要拉他上船啊,只不过那诱惑实在令人动心。
厅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管家双手提着古香木盘,上面放着坛老酒和两个外刻游鱼的酒碗,胡申挥手示意其退下,拿起做工细致的碗杯。
“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比起刚才,这件对于我们而言可是真要麻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