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腾腾地驶进小道,东启拿好包裹随时准备下车,这时代的车旅和他前世相比真差得远,没有冷气,没有软沙发,硬邦邦的,一路过来就没停过晃,东启坐的太不习惯了,他宁可走11路公车还有益身体健康。轻雨下的小塘堡十分安静,民舍带着几丝白昼没有灰暗,巷道上没有居民走动,只有雨水沿着檐角低落时的滴答声,几条流浪狗湿漉漉的在东启家前的长街上徘徊。
画写着“常家茶馆”的门楣下,以往的街头有种死寂的沉默。华叔披着雨衣,敲打着门环,呼唤老常,他的声音像钟声一样回荡,可没有人回答。华叔还以为老人正在熟睡呢,敲门的力道大了,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刚来时经过的地方,几间民舍或多或少能传出孩童的嬉闹,长辈的管教声,或者是炉灶内升起的浓烟,唯有这一条街,安静的让人产生诡异感。
堡外几个农夫在鱼塘忙活,戴着顶雨笠,浑身被水沾湿,本来在这种天气他们不应劳作,不过几日下来必须对鱼塘做些处理,免得水位过高鱼儿游走。
喂!老常!老常!华叔拍久了才觉得有问题,按道理他们也合算了日期,也知道今天回来,他把马车牵至屋檐下,让东启下车,自己绕到后门去了。
东启掐算时间,人应该还在才对,常伯可能有事出去了,他走到隔壁刘大娘的住宿,这里就他们最近,交情最好,出去办点事儿准会找邻家商话。“刘大娘,刘大娘……”东启扯开嗓子叫着,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终于察觉到异样,大娘家可不只住她一人,怎么可能连个人都没有,他带着宽大的斗笠再过去下一家拍门喊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整条街在烟雨中有种荒寂的味道,东启浑身开始发麻,他怀疑是不是他们走错街道了,可那踩了几年的青石路,熟悉的门牌,岁月洗刷后愈加韵味的檐角告诉他这里是他家。怎么都没人在么?
“那不就常老人家的小子吗?真是他。他们回来了?”
“确实是,我家的和他们经常玩,我见过。”
……戴着雨笠的人在西街头交流,雨帘下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们不带雨衣,只穿件外裳湿透了紧沾着皮肉,卷起的裤腿露出沾着泥块的脚。东启站久了总算见着活人,热情地朝他们小跑过去,那几个青年竟然面露犹豫后退了几步,仿佛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这般动作让东启大大的不爽,我们都没嫌弃你们身上弥漫的鱼腥味呢,你们倒像是在看病毒。
“大叔大叔!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爷爷。”东启为二人打着伞,疾呼说着。
“常、常家的小子,你、你是活人么?”其中一人轻轻颤颤的问,东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说这话,急匆匆的说:“这不是废话,当然是活人了,不是人还是鬼呀!”当他说出鬼一字,东启明显的感觉到几个农夫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几个人很疑惑的低头,脸色写着不相信,东启看了看,得了,原来他们竟是在瞧东启有没有影子。
“大叔,你摸摸我的脸,是热的呀。我爷爷可是告诉我鬼都是冷的。”
“天!看来真的是他,没错,他们没消失。”几位大叔惊讶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乎把他们都给忘了,在大雨中,身上飘着鱼腥味的汉子像婆娘一样叽喳,他们这般作态和说出诡异的话令东启心里不由的升起寒意。
你们等着,我去把街坊叫出来。一个年轻的说了声就往外跑,“你这孩子这些日子究竟到哪去了,你爷爷呢?”我们还想问同样的问题呢。
“我和华叔叔去了外城办差去了,今天才回来。”听他说话剩下的三个人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你问小孩这个问题谁能回答你,东启也没也没去细记,粗略估算下应该是在五月底吧。
“五月底?那是在六月了,”汉子紧张的对常岱说:“小孩,你们以后可不能住这了,这儿闹鬼了。”
“……哈?”东启直接懵了,闹鬼?开啥玩笑。
大汉心有余悸的解释:“前段时间我们还可以看到常家伯和二流子的铺子开着,不过现在雨公做常,没常去看,然而几日前……”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下,“在一晚雷雨后第二天这地方就安静了,户户闭门,往日开门做生意的邻居再也没看着人影。刚开始大伙还不在意,等时间一长才发现苗头不对,家家喊话过去没人理,村头卖铁的三叔帮忙把门劈开,居然发现、发现……”他一脸惊悚,好似看到什么场景,“里面是空无一人!整条街的人都不见了,全消失了,绝对是有鬼!”
“瞎嚷嚷什么呢!”
那三个汉子原本有些畏惧的心猛跳起来,凭空冒出一句话把他们两脚吓软,华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几人身后。
他不相信的说:“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这位老兄,原来我也是不信的,可出事的时候,那屋里的东西一样都没翻过,看样子不像是贼人行窃,衣料财钱什么都没拿,就是人不见了,你说除了鬼怪谁还能办这事。老一辈的说是上月的神仙爷发怒,要抓些俗人去赎罪……”
东启忍不住打断他:“怎么可能,阿叔你也不瞧瞧我爷爷是什么人,街坊乡里的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老实人,街上的出门就碰对家,有谁是办缺德事的,说这些不要招人笑话。”他和华叔急了,什么神鬼的是愚弄不了他们,不管如何,人不见了绝对不是好事。
“走,后门是开着的。”华叔领着东启他们往后门方向去,路上东启才发现,刚才没能仔细看清,他们一条街上的砖墙,稀稀疏疏的贴着蜡黄的镇鬼符,原本的家变成了凶宅,他只觉得胸口的憋着口气不能呼吸,有好像沉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出一趟门回来变化这么大,连自己至亲的人都失踪了,为什么呢,他只希望是老天爷跟大家开了个玩笑,没准几天后一条街的人排着队陆续回来了,空气很湿润,而东启的背上却全是热汗。
他们像寻宝者一样的搜刮住了几年的老屋,东启闯进常伯的卧室,他的屋子比东启的还小,里面只有张木床,墙角有个饮用的水缸,他拿起缸盖,水瓢在满缸的水波上飘着。他在一块小地方左右转悠,觉得和平日没什么不同的,门窗开着引进了湿气,地上如同侵了水般,炉子里的火早已熄灭,上面烧的热水已经冰凉。东启的脑海里翻着惊涛骇浪,他总感觉常伯是出事了,而且事情很严重,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灾难来临时的无力。
怀着空荡荡的心他来到厅内,华叔手拿着包袱正坐着发呆,看来也没理出头绪。
华叔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怕打断他的思路,出生这么久,东启已经很少像今天这样不安了:“华叔,爷爷失踪了,怎么回事?”“失踪?没有……只是不知他去哪逛了。”奔波已久的身心更加疲惫了,东启感觉头在发麻。
雨停了,而他们的回归像洪水般冲击了小糖堡,那些居民围在门口,进又不敢进,就是站那啰嗦,华叔之前觉得空气沉闷故将大门摊开,现在人在外头像观赏动物般看着他们,那种诧异的眼神让东启觉得这些同乡人也有如此讨厌的时候。
华叔疑惑为什么没人去城内报官,那些迷信的民众以不能惊扰鬼神的缘由拒绝此事,东启明白,上次仑海山脉出现的景象给老人的印象太深,再加上此事确实很诡异,他们自然很难想到是常人所为。
一个老太好像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我记得常家爷子那几日上山救了女的回来,你们说会不会是她搞的鬼。”她说的话引起华叔注意,“阿婆,你说的是什么,请讲清楚点。”
另一个女性也接道:“这件事我记得,是在六月初,常爷子和以前一样拉着车上山去捡柴火,回来的时候说是在山上见着个遇难的女子。那时是他家邻居刘大娘帮忙安置的,我和这街上几个婆娘都去,你们没看不知道,那女的身上,全都是血啊,好吓人的。”她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其他人就大呼小叫,“那女人不会就是山里的孤魂吧,”“是女鬼造的孽呀……”……
“那你还知道什么?”华叔问那妇女。
她皱了皱眉:“这我真的不清楚,那时候帮忙多数是刘大娘的邻居,我也就是打下手就走了,没去注意。”
华叔问他们还有谁知道异样的吗。可惜大伙都不知道,时间长了每个人也回去各自忙话。
常家茶馆迎来了最冷清的场合,东启坐着发呆,华叔捂着脑子思考问题,他是见过世面的,不信乱理鬼神,但在此时一时间也想不到好方法,他想着,现在应该先安顿好老友的孙子才是正事,考虑到在这里他们吃饭都成问题华枰绝对带他们到城内居住。
在这个时候东启猛地站起来,看着被他吓到的华叔,说:“我们去隔壁刘大娘家看看吧,他们说那女的在她家养伤,说不定我们可以察觉什么。”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该说的话吗,华枰先是愣下,觉得这是个主意,然后立马站起来拉着东启往邻家走。
…………
刘大娘家是锁着的,但两家之间相隔一墙,也不高,踩点东西就能跃过去,他们在刘家发现了待熬的草药,还在凤尤住宿的房间见着许多用过的膏药,屋里头四下弥漫着药味,久不开门沉积久了都变味了,东启精神已经有些不好,闻着都忍不住眩晕吐了。
那女人就是住在这里,可似乎也没能发现有用的东西呢,东启无奈,转身一刻被墙上的山水吸引住目光。东启一向对画师的山水图不感冒,清河府沿海临山,有巧夺天工的天然险峻山形和辽阔的大海组成最壮观的景象,他经常上山,对那似乎包含了天地万物的山海景有着相当感触,那种自然的神韵不是画师随意的手笔能沾染的。而现在他仿佛又站在山崖上,站在最好的观台鸟瞰山谷。
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副是常见的用于辟邪之用的夫子图,讲究是以浩然正气驱除邪逆,在纸上,一身白衣的儒生公子眉宇飞扬。另一幅就不同,显然画得是山水图,低谷繁木茂林,高山云光环绕,白云在山脉间相连,像是一条白龙盘踞山腰吞云吐雾,画功凌厉的把山势天险从纸上挖下来。东启多看了几眼就离开,屋子里那味道快把他熏晕过去。
刘家的人多,房子比较大,但是也是简陋得很,华枰在院子里站着不动,浑像雕塑,东启知道他心情不好不去理他。天灰蒙蒙的,像打上了灰砖,太阳光直射下来都散成灰色的了,估计已经是下午了,东启感到肚子一阵敲锣打鼓,原本对消失的人的担忧似乎被饥饿感打压下去了。
得先把吃喝问题解决了才行,他想跟华叔说一声,来到他身旁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动。
原来在他面前那堵墙上,有了个车轮般大的坑,那不是原有的,东启能看到碎裂的墙缝里有纯白色的石灰,不像其他地方潮湿发霉,是被锤子砸成这样的吗,华叔好像看出了什么,他招呼东启不要再这里久留和他一起先到城内居住。
不知为何,东启这个时候倒想起了当日的锦衣少爷唐熙,也许是因为那位连城内的大人都要敬畏的人可能有能力帮他解决难题吧。
他们重新上了马车,这次的气氛要沉重多了,在落日前赶进清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