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府在这个夏季跟着人们喧杂起来,已经距离那奇特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当日的天地异象已在城内居民口中相传,几天后很多身着奇装异服的异地人结队涌入清河府境内,还有许多穿着官服的官员领着仪仗队风风火火的入城。是人都可以感受到整个地区愈烧愈烈的紧迫感,事实上事情要比他们想象的要严峻的多,整个远东的府县都是如此,那西边的界线的城关,一日之间人口流量比过去增加百倍,负责守关的官员紧张的把名单上传到京师。圣山脉中金巨人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向四面八方。
一支巡哨队在城外的大道上巡逻,在这以前几乎是没有过的事,毕竟清河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什么小偷大盗的在这是没市场的。东启站在一高地上看看,高地上长有一颗大溶树,几个小孩还树荫下玩闹,嘻哈的招呼他入队,不过东启实在没兴趣和他们玩,在树的另一边,一头大水牛正在啃草,它身上用绳索吊着几个水桶,年青人抬着两桶水慢慢走上来,他的草鞋裤腿满是水渍,应该是刚取水回来。对着嬉闹孩童叫唤别闹了,赶紧地回去,天很快就黑了。说完单手拉着纤绳引着牛走,东启远远看见哨队徐徐进城,跟在他们身后往小塘堡走去。
从前几天的大动荡开始,很多平民家中的水井水位急降,出现了断水问题,只能结队到附近的水源处取水了。在堡中的街道上,地表还遗留着地震留下的痕迹,原本的茶馆因久年失修塌陷了一半,常伯当时看到这里捶胸叹气半死不活的。
温顺的水牛随大道经过每家门口,每到一处地方,领头的年青人就会喝喊声抬水的来了,不多时那半掩的门就会打开,主人家拿着木杆出来抬水桶进去,一面对年青人说着感谢,然后从一帮孩子里拽着自家孩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往回走。
常伯正坐在茶馆的顶梁上拿着锤子补修,东启他们来到这里,年青人把两水桶放地上道了声就走了,东启忙着对他说谢谢。
一辆马车驰行入小塘堡,滚动的车轮与地面接触弹奏出带有节奏感的噜噜声,在这里的街道毕竟没有城里那样平稳,车上只有一个马车夫,华枰今天穿着车夫试的束身装,明明已经是花甲年纪却可以从他身上看到青年人的雄风。看着就和常伯不是一个档次啊,东启每次都会这么想。
明天他就要随华枰一同前往高城了。
“启儿,你的衣服鞋子我已经准备好备份了,今晚你们早点休息,明日一大早就出门,可要注意点不要中病了。”晚饭间,光砂灯下,常伯吃口菜就要说一句。
之前常伯和华枰就念叨过带他们去鉴武堂测试下,常伯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当圣山脉里面奇观出现给了他很大的震撼,清河城内有的迷信百姓已经在家中挂上了金巨人的神像,日拜夜叩,现在恨不得家中能出个天师。
东启虽然没有见过鉴武堂这个机构,但听名字也猜个大概,心想正好,自己的身体已经有元气流通了,可以去试试是不是真的成了天师。
为了省时间,华枰在今晚与他们同吃同睡,小鬼先到屋里睡下,两个老人喝了几杯酒,兴致颇高,在馆中一直说着寒酸话。
高城是怎样的呢,老辈们唠叨是曾说过,远东州的首要城府,当内地人民大举东迁的时候,高城便成为他们第一座城池,然后靖王朝的军队以此为根据地,升起大旗,四处扫荡山匪和蛮族部落,创造了如今的远东,真正的千年古都,东启里外一阵兴奋,来这个图皇已经好几年了,终于有了第一次长途旅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轻推了自己,东启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白,他猛眨了几下,发现自己身处在满是白雾的空间里,我怎么来到这里的?这个想法在东启脑海中一闪而过,雾很浓,双脚没有传来触地感,仿佛整个人陷在云端中,他伸出手去,雾里的感觉即黏糊又潮湿,让人非常的不舒适。
狂风呼啸,兽吼震天,突来的异况震得他发愣,声响是从外面传来的,就像发生在旁边,东启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云雾中使劲往前钻,脚踏在白雾里就像踩棉花一样。
他拨开眼前的云雾,气吞山河的场景映入眼眶,雄伟的建筑仿佛巨舰航行,在繁星点点的星空上,有的能看出车辇的轮廓,大如城府的船体,结构奇异炫目,还有无数身缠铁链的兽类拉着前行,它们很多套着器鞍,像是坐骑,怪兽的低吼代替了现在的风声,整体似乎包裹着光晕。看得东启目瞪口呆,这场景他曾经见过,东沿海上空的一番谈话,还有那遮蔽半边天穹的金潮,……是当日的异象。
不过当天他脑袋实在疼得要死,加上头晕目眩,根本想不起看到什么东西。
现在,他连辇屋上的花纹、驯兽的毛发都清晰可见,宛若群鱼游水,在星空里畅游着,真是壮观极了,东启心中没来由得感到刺激,眼中充溢着狂热,他从来没有想过天师的世界会如此宏伟,气势宛若百万雄兵。
忽而狂风袭来,原来密集游行的大潮如云烟般的被吹散,东启看到在星空中像江水般的翻腾,身着甲片的金色巨人从星海里冒出身来,将那些奇兽吓得四下奔逃,身影犹如神祗,遮遍半个星空,喉咙里发着雷鸣般的低吼,沉音滚滚,似乎心腔里的血液都随着他的节奏翻腾,这场景怎么觉得在那见到过?东启发愣的想着,一时间想不起来,却看的那一只巨手破开云层,带着呼啸的风声向他抓来。
惊得东启急身往后跑。
起来了,启儿……一句轻唤把他叫醒,东启眨了眨眼,眼皮上还有熟睡中的疲惫感,原来刚才的是做梦?浑身湿答答的,在梦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拍着脑门,那巨人不就是前几天看到的奇观吗,在睡梦中怎么就没了记忆?
常伯手里提着灯火,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显得耀眼,他已经换上了衣服。干嘛呢?外面的天空才刚朦朦亮,连鸡都没起这么早。
“启儿,快起来洗把脸漱漱口换上衣服,我们要准备出发了,”什么?这么早,东启揉着眼睛:“不会搞错吧,现在才什么时候,天好像也还没亮吧?”
常伯为他解惑,“华枰说去往高城必须先到后风口,你们要到那里坐云船,而到后风口得先和大户的商队同行,他们会很早的出发的,我们得更早,要去和他们会和。”
“咱们不是有马车吗?华叔带来的那辆?”
“那是我觉得这几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托借他的马车用几天。”常伯说到这里眼神有点飘渺,“家里两头牛不是没有了么。”对于这事东启只能打个呵呵。
擦了身汗,换身干净的衣裳,吃了点东西,华叔一早就等在门口了,常伯也站在那为他们送行。
晨风熏得人脸舒坦,天还是微亮的,这个时间上路倒有一番风味,身后的小塘堡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心头的兴奋感慢慢滋生,“华叔,我们所去的商队是和我们一同去往高城的吗?”华枰听到后摇摇头,“并不是如此,他们是大家户,是城内的富家杨商行的商队。”
杨商行,这个名字东启曾从老人嘴里听闻过。据说也是一庞大世家,在清河府里有很大的威望。
“我们这样搭顺风车没问题吗?”
“要拿出相当的费用,并不是免费的,事实上清河府到高城一路要经过很多荒山地段,商队是要从西城门的官道出发,而清河府治下的县城大多处于南方,西部那里没什么人烟的,虽说这年头没什么山贼土匪,但若你我老少两人上路的话,一个山难可能就要饿死山头,若是碰着山虎豹狼更不用说,不靠大队伍的基本是不走的。”
东启才回想现在并不是以前那个出门都有手机地图的时代,在这种年代,孤身远行然后回不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他问华枰:“我们怎么样走到高城?有没有骑马?”既然如此,那乘坐马匹就应该是常见的交通工具了,东启前世曾经骑过,不过那只是小时候游乐园里收费拍照的,并不能驰骋奔越,他对骑马这项运动有很浓烈的兴趣。
不过回答有些让他失望,“商队行程基本是靠马车的,你钱给得不足还得跟人挤一车,他们其实不和我们一路,”华枰拉了拉肩上的包袱,里面带着孩子的换洗衣裳,“商队必行之路会通过后风口,到那里之后就轻松多了,我们可以坐云船直接通往古都,在此之前要先经过两百里的荒山区,得跟着大部队才行。”
二人顶着黎明的微光往西城而去,今天晚上没有月轮,图皇陆有两个月亮,一个艳红,一个月白,对于东启而言每天每夜星空就是一次奇观,他从没见过有两个车轮般大的明月高悬于天际,现在它们跑到星球的另一边去了,使初晨的阳光变得璀璨。
半个小时以后,“这就是我们要加入的商队?”东启脸上露着惊讶的道,一开始他以为所谓的商队应该有个几十来人,而眼前的明显要大上不止一个档次,几百号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一起畅谈,一架架车辇并排在大道上,旁边一块大空地上还圈着上百只马匹,四周都立有丈长的火柱,耀眼的火光在夜风舞动竟照亮西城的古墙。
这规模大概都有个小村落全村迁徙了。
他们两个进到队伍后区,东启才发现在外头的马车后方皆是清一色的货车,在他们之后的车辇就有些五花八门了,和前方的整齐划一明显不一样。那里也是坐落着许多人,围着大篝火喝酒交流,之中的人看到他们就有三个男子起身向他们过来,对着华枰问候,然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东启。他是我好友孙子,此次跟我去见见世面,你们要小心照料,华枰对着他们低声说,三人应声说是。
“这几个是我的伙计,在路上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他们说,路上会照顾你们的。”然后他指了指众车之间的一辆,说道:“那两辆就是我们的。”
在空地上的十几辆车,可以看出和前方相比略显朴素,而且格样不一,大概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随杨商队同路的附队。华枰的马车一架是载人一架是载物,载人的车厢要比载物的大得多,有双马式,坐下他们六人人不成问题,车厢的上部四角吊着灯笼,里面投射出的光线比火更清晰柔和,估计是用的是光沙。走路半小时的路,东启已经略生疲态,他拿下水袋喝了几口,就爬上车厢想休息下,车厢很大型,前后都用车门,左右通窗,里头还放有两个睡枕,本来有些睡眠不足的人顿时欣喜,直接大大咧咧就躺下了。华枰在窗口说离出发还有点时间,叫他们可以先休息,东启脱下鞋袜,闭眼直接睡了。
西门的官道穿梭在平原上,而在挺近十几里地后会有条分叉小道,直入北方的群山中,远东州的西南一带比较荒凉,除了几个军事据点基本没什么人,所谓千山孤雁独兽、百里人烟纵无,在这种地方走着会感到枯燥,东启现在很能感受到这一点。
从清河城离开后进入深山老林,成天见着的就是一眼望不到头原始森林,转遛在耳旁的只有车轮的滚动声和马匹的啼叫,大队伍白日上路,期间只有四次休息时间,东启倒是想睡,但根本躺不了,出发时的官道还好说,进入山区后就没一处平稳的了,到处坑坑洼洼,车子不住摇晃,弄得人想睡下都不行只能坐着,前生坐着几小时大巴都感到难受,更何况成日颠簸。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快,许多人都下车步行,走了数天,东启才发现要远行真他妈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越过不少山头,其中只要有个路段因山体崩碎堵塞,他们就得绕个大圈换条路走,期间经过几条溪流,队伍就得沿着河流向上寻找浅水带渡河,而且麻烦的还不这些,山中的虫蚁也是个问题,夜间入睡时都得在周边撒上驱虫粉才能安心入睡,还要小心山中的虎豹,东启每天都看见不少身带武器的护卫骑马来回巡逻。
在群山爬了几天后,一个彪悍的骑士掠过车群,带着一路烟尘狂跑到队伍的后方区域。
“今日就到后风口了,诸位人家请准备好。”
“我们快可以要离开了。”华枰说了一声,一鞭打在马背上,这个声音对东启而言真是天籁之音,几日的行程快把他憋出病了,他摊开一张地图,迎面而来的是几个醒目的大字——南廷、高城,在几字旁边写着细体:圣朝秦轩二十年正月十五,华家作。这是高城的地图,邻地南廷也包括在内,里面详细的画出高城的地理位置和诸多路线,东启寻着一条大道找到一红点——后风口,从地图上看,后风口离高城实在够远的,拿手指量了量,应该有三百里地,中间要穿过六个县城,不过总算是有了人烟。
出山啦!出山啦!前方的人纵声欢呼,东启放下地图,山外的平地带着金色的阳光晃亮了双瞳,此时太阳开始西下,气温转凉,清风从大地直拂山腰,带着花草的清香,让疲惫的心神霎时间轻松不少,远远的已经远眺到排排田亩和长得正茂的农作物,几个大型的筒车正在水道上缓缓滚动,无时不刻往大地灌溉生命力,水珠在筒车上洒下来,披着梦幻般的颜色。这里是后风口,荒凉和喧哗的分界点,通往高城的入口,东启他们的目的地。
两架马车相继在田间小道上奔驰,迎面吹来的乡田气息让人醒神,将数日胸口中的仰塞吐出来,一些插秧的老农抬头看看,又回神搞自己的专业,似乎对这些外来者并不惊奇,相对而言反而是孩子更感兴趣。
“那些人也更咱们一样是翻山过来的吗?”东启指的是远处好几波背着包袱抬着行李担子的人,更在田亩里穿着简朴的农民不同,他们的衣装要更加正规体面。
华枰慢慢喝了口酒:“可能吧,后风口有云船之利,比起陆运要方便太多了,看到那里的几条道了吗?七年前我曾经来过,那时候这里还没那么多行道供人走呢,后来的临峡府太守将辖下云船的航道扩建至后风口,有了交通之利,开始有大量人口涌入这里了。在我年轻时这还满是荒芜,十几年后就换样了,真是令人惊讶,”这点东启清楚,有交通就代表发展,哪片富饶之地不都是从这开始的。
现今他们所处的位置只是一小农村,虽然风景优美但不是久留之地,行程很要更远,必须前往县城留宿。
华枰和另外一个伙计挥舞着马鞭,调转马头驶向不远的高地,那里有好几处小酒馆立于顶点,不过华叔并不没有想要休息的打算,直接越过而去,高地另一边的景观再次照亮了东启的视野。
鳞次栉比的古色建筑有规律的切开大地,宛如大师画笔下的市井图,宽广的大街布满人流,市民的叫卖声哟呵声穿过屋舍,响得很喧哗,由于时光已经步入黄昏,高档的酒楼在每层悬廊放下盛满光沙的灯笼,城镇里多了无数眼睛,就像停在树荫下的萤火虫,一条河流贯穿了整个小镇,上流河水盘曲的深入附近的山林,他的流向和东启的视角是同向的,从这里看过去愈往远方河流越细越晶莹,最终流入天地线,东启向更远处看,阳光下的大地上被划开一条黑带,那是城墙,背后是无数乌影交接的阁楼檐角,边缘是带朱红色的散光。
那座城池就是后风口了,华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