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果然,刘贺回昌邑没有多久,朝廷便明令天下,要各地官吏、诸王以及贤良学士们就盐铁专卖的政策发表意见,并宣告,在三个月后,朝廷便要召开盐铁会议,讨论盐铁政策是否须要继续下去。刘贺看了朝廷来的文书,不知缘由,便向吴安请教。本来刘贺自己当然是反对这盐铁专卖的,尤其是吴安教他读了黄老的书之后,他认为这本来就是扰民之政,甚至是恶政。以官府之权力,与民争利,最终必然走向恶性循环,即官府政策之下,百姓必然用土办法应付,然后官府利用权力再去封堵,百姓又会想出来办法再找空子,官府便用更严酷的办法去抓人、逼债。最后弄得民不聊生,天下疲惫。但朝廷现在下令让大家去讨论这盐铁之政,却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是真的想让利于民呢,还是只是做个样子,他心里是琢磨不透了。
吴安想了想道,“现在政出霍氏,这必是霍光的主意,您想霍光到底是真想废除了这盐铁专卖之法吗?”刘贺想了想,“这可是猜不透。”吴安问:“我们不妨这样想,霍光新执政,必然想先给自己捞些名声,以便使自己在几位辅臣中突出出来。他也知道,这盐铁专卖最为天下人诟病,所以先拿这个开刀,当然,你想,这样便把天下人的矛头对准了桑弘羊大人了。”刘贺又问:“那你说他真的会费掉盐铁专卖吗?”吴安道:“这个倒是未必!”刘贺道:“那又是为何?”吴安反问道:“你说这盐铁专卖对谁有利?”刘贺道:“一是皇上,二是官吏,”吴安又问:“那又对谁不利呢?”刘贺道:“对百姓不利,对商人不利,对藩王不利。”吴安再问:“那霍光希望对谁有利呢?或者说他要权力,最需要谁的支持?”刘贺道:“这个嘛,最重要的军队与官吏,”吴安道:“对,如果他真的忘掉了盐铁专卖,会出现两个问题,一是,百姓安稳了,但也容易使得商人做大,再出现吕不韦那样的巨商大贾,那时的天下就有可能不再是以他大将军为中心了,商人们也会用钱来买通朝臣,让朝臣为他们说话;二是,以你为例,现在各地的藩王都广占田园山泽,如果盐铁专卖一废,各个王府必然与商人结合起来,铸铁晒盐,藩王们有钱,又有势力,便可以自行养活军队了,你想当年的七国之乱,一个因素便是吴王富有盐铁之利,这等教训,霍光不会不知道。”刘贺道:“那这恶政就因为他的一己之私便要一直延续下去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是该支持盐铁专卖还是反对呢?”吴安道:”静观其变,最先着急的应当不是我们。”
果然,燕王府里也是炸开了锅,燕王与下属们也在想着如何回复。其实刚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燕王就很是激动。盐铁专卖搞了这么多年,少了自己很多的发财的机会,而且桑弘羊与广陵王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广陵王居于富庶之地,可以大肆刮地皮生钱,可是自己在燕地,发财轮不着自己,戍边这苦脏累险的活儿都留给了自己。所以他首先定调,朝廷英明!下面人一听燕王开始大骂起来,也都跟着骂起原来的专卖制度来了。但也有人说道:这可能是霍光收买人心的策略!燕王一想,又犹豫起来,他对桑弘羊不满,但对霍光更是不满,便让手下人议论一下,如何能够把矛头指到霍光的头上去。
广陵王本来也是爱财之人。听说要让他对盐铁专卖说看法,他从本心上当然是希望忘掉了的,他广陵国依山傍海,本来是尽可以靠此发大财的。但现在这利益都给了朝廷的那些官吏了,他虽然靠抓点儿盐贩子能拿到点儿赎金,但那终究太少,而且又有风险。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在朝中的主要靠山只是一个桑弘羊了,如果这政策被废掉了,那么桑大人必然会墙倒众人推,而且这桑大人过去曾经明确和自己谈过这事儿,目的也是寻求自己的支持。于是也犹豫起来。
霍光这几天也一直在为这事儿既烦恼又高兴。开盐铁会议的事情本来是杜延年的主意,现在这几个辅臣之中,上官桀是个草包,不大懂大政,金日殚也是除了军队的事情之外,其它从来不参与,田千秋虽然是丞相,但却从来是吃粮不管事儿,而敢说话的,也朝廷之中也广有人脉的就是桑弘羊了,而且桑弘羊这些年来,管着国家财政度支,下面很多管事之人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如果要建立霍光的绝对优势,就当从桑弘羊做起,把他打得灰头土脸,霍光的威望自然也就高出别人一截了。霍光觉得杜延年说的有理,几经考虑便也就同意了。他让杜延年上了份奏折,杜延年一见表现的机会来了,便在奏折上大肆攻击盐铁专卖是如何祸国殃民,是如何让桑的手下借机谋利的,而且简直是把桑弘羊写成了万夫所指的大罪人了。桑弘羊见了勃然大怒,现在便威胁要撂挑子不干了。霍光这个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年来,武帝的钱粮一直让桑弘羊管着,即便是霍光也所知甚少。而现在旧皇归天,新皇登基,耗费都极大,国库又空了,桑弘羊一撂挑子,自己倒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但他倒又一想,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把桑弘羊搞倒,自己日后在钱上也得依靠他,至少这一段是这样,想了想,便自己来到了桑弘羊的府上。毕竟两人同朝为官几十年了,他也知道桑弘羊的为人,说他的政策有问题倒是还可以,但如果说他是个损公肥私的小人,连霍光自己也是不信的。
桑弘羊知道那杜延年常在霍府上走动,自然会认为这是霍光指使的,因此对来访的霍光不冷不热。但霍光反倒满脸堆笑,“桑大人,你这说病就病了,把朝廷上这些事情都推给了我,我可是承受不起啊。”桑弘羊道:“既然都认为这盐铁专卖搞的天怒人怨了,我也自然不再好管这些事情,你看谁行,还望另请高明吧。”霍光笑道:“那杜延年本来就是一个好争名利之人,想借这机会搏取出名的机会罢了,您怎么与这样人计较!”桑弘羊道:”可是大将军您不是也同意召开这盐铁会议吗?”霍光道:“我想先皇去世不久,先皇明年不是也下诏自责了吗?我想他说的也有点儿道理,借机让大家都来议论一下,到时候您也有机会为自己辩护,您正好可以讲清楚这盐铁专卖对于朝廷的利处,对于天下的利处,否则,现在这样任由他们在下面去说,您连个说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是被动了。也不知道我想的周不周到,但在下绝对没有与桑大人为难的意思。”桑弘羊听了,心里觉得也有些道理,便道:”那依大将军的意思,这会议如何召开才好呢?”霍光道:“我是想让诸王、种郡的太守都推荐文学贤良之人,您也在朝廷中先找些熟悉此道的吏员,大家一起把其中利弊都一一阐明,然后把结果诏告天下,这样,您尽可以说明其中的道理,您还有什么顾忌的吗?”桑弘羊一向自负,便道:“我哪里有什么顾忌的,大将军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倒是应该感谢您了!”霍光道:“感谢我可承担不起,你我都是承先皇诏书的辅政之臣,我们精诚合作,才能保证朝廷不乱,才能保住这汉家的江山,我这次做事草率,让桑大人误会了,还望桑大人海涵!”桑弘羊听了,气也便消了,“难得大将军一片苦心了。”霍光道:“那桑大人不如明天便消了假,和我一同还朝,也顺便一起商量这会议筹备的事情吧。”桑弘羊也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