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宴饮
燕王府里觥筹交错,华灯纵搏,一派升平景象。燕王的确是高兴,几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兴奋过。他这个皇三子身份一直比较微妙,原来上有太子,虽然二皇子早逝了,但下有一帮的弟弟。母妃不得宠,他又是武帝皇子里面不受待见的一个。戾太子是卫子夫的儿子,是长子,母亲是武帝受武帝的宠爱,舅舅是大将军卫青,卫青的外甥是霍去病,征战匈奴立正极大的功劳。后来,霍去病又把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带进了朝廷,成为了武帝的左膀右臂。后来,戾太子被逼起兵,结果满门被诛,卫皇后也处缢身死。但燕王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卫家虽败,但老五的舅舅李广利又受武帝的宠爱,大家都以为老五昌邑王就要做太子了,燕王被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只能在燕国重新陷入隐忍负重的状态。但没想到,几年后,李广利与刘屈毛拥立昌邑王的阴谋被告发,刘屈毛全家被杀,李广利在外作战,不得以投降了匈奴。这时,他忽然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帝最合适的继承人。心底上暗自庆幸,太子舍我其谁呢?于是乎飘飘然,觉得皇位似乎是离自己很近了。
燕王知道,立储君这事儿关键在皇上,但还有两个微妙的关系需要考虑。一个就是这事儿最好不由自己来找皇上说,明摆着嘛,说自己想当太子,等于说自己希望父皇死了由自己接班。皇上听这话没谁能高兴起来的。所以最好由执政大臣们提出来。但执政大臣这也是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的,因为最后不知道谁能真的当上这个皇上。因为这里面风险系数极高,象原来的戾太子,他已经稳坐了太子的宝座二十年了,全天下人都不怀疑他会继承皇位。而且如果在这二十年里,武帝任何一天忽然由于任何原因死去,他就理所当然地坐上皇位了,但可惜,皇上这二十年里都健康,也没有遇到意外,也没有战死或者遇刺什么的。然后,巫蛊事件一出,生夜之间,全盘皆变。谁都知道如果自己提议的人当上了皇上,自己是首功一件,但如果自己提议的人最后没能当上皇上,而是其它人当上了,自己则首先会被新君打入另类,甚至于全家掉脑袋。而且大臣们谁提继承人的事儿,谁就有勾结藩王的嫌疑,不好好听皇上的话,和藩王联络,目的何在?哪个皇上听了会高兴?所以大臣们在这些皇位可能的竞争者之间多数都会采取一种走钢丝式的平衡,以图不管谁上了台,都起码不会与自己为敌。只有三种情况下,大臣才会主动和皇上提这事儿,一个是皇上授意的,大家都没意见,即使是后来别人当上了新君,风险性还不算太大;二是自己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自己已经死活与这位继承人捆绑在一起了,就算没有拥立的事情,其它人也会与自己为敌。比如说卫家人与戾太子,李广利与刘博。这种人其实一般来说风险不算太大,因为关系都摆在明面上。第三种虽然没有人关注,但其实反倒是最为可怕与凶险的。就是在暗中与未来的皇位有重大利益关系的。比如说,每朝总会有一些失势者,对今天的皇上恨透了,只能通过换皇上来改变自己的处境的,他们会极力讨好、拥立新君,然后得以咸鱼翻身。比如说,与现在的第一位的继承人之间有仇的,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趁着老皇上还没死而通过改变继承人来改变自己未来的不利处境。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一般职务不高,地位不显,而且躲在暗处,他们只能依靠铤而走险来搏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他们是肯下死手的一般人。因此他们才是最为可怕的一些人,而且他们会利用台前的人的一切矛盾来挑拨关系,以达到他们的目的。燕王要考虑的第二层的关系,就是宗室了。这立太子的事情本质上是家事,大臣们都是外姓,轻易不愿卷进来,而宗室之间,皇帝肯定还要考虑个平衡的问题。如果是上位的这个人在宗室里面被孤立,也就意味着他继位之后将无法与这些藩王们处理好关系,必将引起皇室内部的危机以及藩王与朝廷的对抗,而这是皇帝选立太子的一个重要因素。因此,如何拉拢宗室也是一个重要的关系。
燕王认定,只有最大程度上地建立统一战线,皇上才会认可他。因为在现有的皇子中,皇上显然没有哪个是他最满意的人选,既然大家都一样,谁最能够得到普遍的认可,皇上就会倾向于谁。
他今天请的都是他认为有价值的贵宾。一方面是在京的宗室,他要向他们炫耀一下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已经是武帝皇子中的老大了。这个身份已经是他最为重要的身份,毕竟,有谪立谪,无谪立长,是中原上千年留下来的传统。第二个方面就是那些人整天围在武帝周围的执政大老们。
最先来的却是他最想不到的人,霍光。是的,就是这个霍光,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霍光的身份极为特殊。他是当年威振四方的大将军霍去病的弟弟,但却是同父异母,霍去病当年年纪轻轻就集恩宠于一身,是因为他是皇后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的外甥。但他这个弟弟霍光却又不是他们的外甥。他们卫霍一家人的关系本来就乱七八糟。因为他们的老爸到处留情,在卫家做活儿时,与人私通,生下了霍去病,后来回了老家又生下了霍光等几个人。而那个情人就是霍去病的卫氏母亲,也就是卫青和皇后卫子夫的姐姐。所以霍去病是人家的正宗外甥,但霍光却算不上。只不过,后来霍去病回家认亲时,霍家人才知道有这么一门显贵的亲戚,但也没有什么好声张的,毕竟那是偷情偷出来的亲戚。好在霍去病倒是讲亲情,后来把十来岁的霍光给带到了长安,读了书,而且推荐到了武帝的身边当心腹侍卫。从此一直在武帝的身边,一混几十年。但说来也奇怪,戾太子巫蛊子祸时,除了已经早死的卫青和霍去病之外的卫家人都被根除,但这个与卫家关系极深的霍光却没受到什么连累,仍然是朝中的红人。后来没有军功的他还封了侯,越来越得到武帝的恩宠。燕王也不知道这老小子用的什么办法能让武帝这个疑心极重的人能一直宠信。大家只知道,霍光这人城府极深,对谁也没得罪过,当然,对谁说话都不交心,有宦官观察过,他每次在朝堂上站的位置都前后不差一尺。但说他什么都讲规矩,又不尽然。霍光并非是个什么都置身事外的人,比如说,他现在和当朝另一大重量级人物上官桀就是亲家,和金日殚家关系也不错。
霍光先到,燕王自然是十分的高兴。觉得倍儿有面子。当即迎出邸外,寒喧之后,把霍光让进了里面,霍光带着显夫人过府,但却不带其它护卫与随从。只是一驾马车,然后车夫就在外面守候了。燕王忙问,“说好的眷属都一起来,大家都热闹一下的,”霍光却笑了一笑,“儿孙们哪里配得上燕王殿下的宴请呢,您现在是尊宠于一身啊,”燕王反而不好意思了,说道,“哪里话,我在外久了,京城里面的公子们自然是来得越多,本王越有体面了。”霍光的老婆显夫人却道,“殿下,这是哪里话,我们老两口来了,能见殿下,说点儿体己话,听听外面的新闻,得王爷抬爱,十分难得,要是来人太多,反倒没机会听得了,”燕王一惊,心里反自不安起来,他倒是真想听一听霍氏夫妇的体己话,知道些宫中的消息,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仓促了。只好说道,“贵伉俪想要与本王多说几句,这再好不过,唉,本王疏忽,只能改日再去府上拜访了。”霍光道,“哪里哪里,我们非刘家子孙,您身份贵重,您过府肯定我们是受爱不起的,请您千万莫做此事,此事大不合我们汉家制度。您要是到我霍家来,我们只能闭门谢客了,哪里担待得起。”燕王一听这话里有话,既有想和自己说的话,但又不让自己去回拜,不知道是何缘故。但霍光心里有数,武帝最忌讳的就是藩王们结交朝中大臣,他如果哪天明火执仗的打着燕王的旗号去拜会霍府,那皇上的怀疑自然就会落在自己头上。但燕王的想法与他不同,他希望的是他能通过拜会霍府,给天下人一个霍家也支持他的声势。但忽然觉得这个想法被霍光给拒绝了,心里一方面不是滋味,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霍光说的有原因,只好继续问了一句,“霍大人,您是朝中栋梁,我是进京小王,哪里让您那样看重?”霍光微微一笑,“殿下不知,本朝先有诸吕之乱,后又有七国之乱,都离今未远,你我都当以史为鉴才好。”燕王一惊,“霍大人此话从何说起,我们都是皇上的至亲,陛下当不会怪罪才是。”霍光握着燕王的手,“小心为好,您说呢,”燕王只好怏怏地,“这个倒是,”
燕王忽然道:“霍大人,您看现在皇上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年长的皇子,我正要上书,到皇上身边护卫,您觉得如何?”霍光脸上滑出了一分惊讶,但立刻又止住了,“当真?这个倒是不错,有燕王殿下在京帮着陛下,也是我们大臣之福,不过此事您最好不只是口头上奏明皇上,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用明折奏上朝堂,这样天下人就都知道了您对皇上的一片孝心了。”燕王听了大喜,“谢谢大将军提醒!”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叫声,“广陵王殿下驾到!”燕王露出一丝不快,拉起了霍光的手,“唉呀,我这个四弟来了,咱们赶紧去接大驾吧,他性子急,慢了他又该挑剔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