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金日殚审案
金日殚从宫里回来时已经入夜了。今天看了燕王和广陵王在寿宴上的表现，他心里也想来好笑，不但没有让武帝把他们留在长安，反而被着实地训斥了一遍。估计两个人再不敢提了。但他仍然在想，武帝到这时仍然没有任何的暗示，到底想要让谁继承皇位。能看得出来，他肯定是不喜欢燕王和广陵王，但剩下的皇子只有刘弗陵一个了，但刘弗陵年纪又太小，而他的生母赵婕妤娘家的势力又单薄，恐怕是撑不起来大局的，而儿子们都在，刘贺等孙子辈的恐怕又是不在考虑之列的，而且刘贺也和刘弗陵一般年纪，怕也是不行。今天大家都已经看到武帝的老态了。皇帝年迈，时局更是难以预料。而且几次远征匈奴，把国家都给掏空了，盐铁专卖和榷运制度都是从百姓嘴里夺食，已经弄得天怒人怨，留下这个烂摊子，纵是年长者都不好收拾，更何况眼下这几个人呢，也是不禁感慨起来。
他让人把孔如兵和婉儿叫到了大堂上来。旁边的侍卫已经命令两个人跪下，
两个人知道金日殚是个大官，但具体是个什么官自己却也搞不清楚，但凭今天给自己的赏钱，知道这人还至少不是传闻中的那些酷吏。金日殚抬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两个知罪吗？”孔如兵装做委曲地说道，“小的可是良民，我本是西域胡酒家的小伙计，今天不当值，就跑到街上看皇帝陛下出行，谁知遇上了大人，”金日殚一听是西域胡酒家的，立刻低声让下边的校尉把韩兴给请过来，他知道今天的任何线索都涉及到皇上，都不能放过。回过头来，又问道，“好那你说，你一个小伙计，拐带妇女，是什么罪过？”孔如兵一听，便道，“大人，这可不是拐带妇女，她是我的妹妹，今天我是带她到城里来看热闹的。”婉儿一听，也接道，“是的，大人，他是我哥哥，”金日殚心想：“如是兄妹，但她穿着都是人家的丫鬟，就算是请了假跟着哥哥来进城，总得把衣服换一下才是，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仍自不动声色，喊了一声副将，耳语了几句，副将便把婉儿带走了。金日殚独自问孔如兵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孔如兵道，“小的孔如兵，父亲孔有，在郊外魏家村住，父亲是匠人，有时给宫里炼制些草药，把小的送到西域胡酒家做学徒，”听到孔有这个名字，金日殚一惊，多年前，他就听过这个名字，隐约知道这个人的背后大有文章。但具体的情况，他却不知，心想这次正好问个清楚。金日殚便不动声色地又问，“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啊？”孔如兵道，“她叫孔婉儿，”金日殚马上又问，“她多大年龄？”孔如兵心想，这个还真没问她，便咬着牙说道，“她今年十七岁，”心想反正也差不到哪里去。金日殚一笑，“她的生日在哪一日，你总该知道吧？”孔如兵一时语塞，吱吱呜呜地说，“这个在下具体还真记不得了，”金日殚也不计较，又问，“你父亲多大年纪？”这个孔如兵倒是知道，“家父今年四十六岁，”“那你母亲呢?多大年龄，姓氏名谁，哪里人士？”孔如兵答道，“母亲姓孙，陈留人士，前年已经故去了。”金日殚摆了摆手，一个士卒走了上来。金日殚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他便下去了。
金日殚再不发问，只是笑着看孔如兵，孔如兵心里一阵的发毛。心想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让这位将军看出了破绽。金日殚笑着问他，“怎么样，有什么要和本将军说的吗？”孔如兵想，沉默是金，说多了反倒容易让他抓出破绽来。便说道，“小人该说的都说了，今天只是偶遇了将军，可是小的都是按将军指示办的啊。”金日殚点了点头，“这倒是。”便也不再言语，拿起来一卷竹简，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那个士卒拿来了一卷竹简递了上来。金日殚打开一看，笑了起来。拿着竹简道，“好，孔如兵，我再问你，你妹妹怎么说你母亲姓许，是敦煌郡人呢？而且至今在家做家务，你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吗？”孔如兵一听，吓了一跳，便道，“妹妹是父亲的小妾所生，许氏的确还在。”金日殚忽然故意地，“对不起，本将军刚才看错了，你妹妹说她母亲不是姓许，而是姓计，我把上面姓的最后一笔给看到了下面去。”古代的竹简都是自上往下写，这样的读错是常有的事儿，忽然，金日殚板起了脸，“说，你妹妹的母亲到底是姓许还是姓计？”孔如兵吓得满头大汗，什么都不敢再说。金日殚怒道：“来人，把他给我抽二十鞭子，看他还敢不敢再说假话！”士卒答了声是，便下去拿鞭子去了。孔如兵吓得混身发抖，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式，一个劲地磕头，道，“将军有所不知，小的的确该死，有些事情欺骗了将军，您要问什么，小的全都实说！只求将军放过小人。”金日殚挥了下手，下面的那个士卒拎着鞭子站在一旁。
金日殚道，“好，那你从实招来，你是怎样认识那位姑娘，你们又是如何遇见本将军的！”孔如兵不敢再隐瞒，只好把他是如何到婆婆家里避雨，如何被困，又如何骗过了婉儿，然后逃出来，去了城里西域胡酒家，但被封斯兰给绑住，再逃出了房间的事情大体上说了一遍。只是没敢讲青衣帮与四海帮的事情。
这时，一个偏将上来，和金日殚耳语了几句，金日殚便出去，进了后室。原来是韩兴到了。韩兴已经在室外的窗户中看到了孔如兵，告诉金日殚，孔如兵是霍家的冯子都安插进来刺探匈奴人情报的人。但具体情况他也不便问，所以也知道得甚少。金日殚谢过了韩兴，大体上知道了情况，便把孔如兵一个人扔在了堂上，进了审问婉儿的房间。婉儿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更是害怕。金日殚反倒亲切地坐在了她的旁边。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你叫婉儿吧？孔如兵已经告诉了我，你不是他的妹妹，你从实招来吧，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事情？”婉儿道，“他怎么不是我哥哥呢？他就是啊，”金日殚一笑，“你们俩个前天才认识的，对不对？他去农家避雨，你们夫人把他给关了起来，让你看押着他，对吧？”婉儿一听泄了气，但还是不服气，“他怎么能这样说？”金日殚又笑道，“可是他的母亲前年就已经去世了啊，再说了，你们的父亲已经四十六岁了，你怎么说他已经快六十了呢，我再问你，你们的父亲留胡子吗？”婉儿一听，知道已经穿帮了，便不再说话。
金日殚反而温和地说道，“婉儿姑娘，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们夫人也不是坏人，但你得和我说实话，我才能够帮你们啊，”婉儿道，“夫人当然是大大的好人，我们也都是好人，只不过夫人说现在朝廷里奸臣当政，蒙蔽了皇上，我们四海帮才要替天行道的。”金日殚一听，这个姑娘倒是好突破。便问道，“你们四海帮里都有些什么人啊，你们夫人姓什么，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如果是实情的话，本将军自然会奏明圣上，为你们平反昭雪。你这里不要有什么顾虑。”婉儿一听，心里反倒是一阵欢喜，便道，“太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反正夫人说了，当年皇上昏庸，用大奸臣逼死了太子殿下，又把我们几万人流放到了敦煌。至今昏庸的皇上犹在，奸臣也依旧当道，我们只有除奸侫，诛昏君，才能给太子昭雪，使明君当道。”金日殚一听，脸色不觉沉了下来。他知道，这说的是七年前的戾太子刘据的案子。当年刘据自缢身死之后，听从刘据指挥的几万将士都受到了极重的处罚，上层的将尉多数被诛杀，而下层的则被流放到了敦煌郡。那么，这个四海帮应当是以他们为基础的。但他奇怪的是，如果说，他们眼里的奸臣是当年的刘屈牦和李广利，他们都已经不得善终，李广利被匈奴王给祭天了，刘屈牦也被族诛了，那她所说的奸臣当道指的是谁？现在的田千秋是个好好先生，也与当年的太子案关系不大，其它的那些文官当时不掌枢密，也谈不到，武将里面只有上官桀、霍光和自己几个人了，但自己当时随武帝在外避暑，不知内情，应该不会是指自己，上官桀当时在外带兵，与此事也关联不大。那么，是霍光？但霍光本是霍去病的弟弟，虽说不姓卫，但与卫氏家族却至少算是近亲，当时跟随太子的军队不少都是霍去病原来的下属，他们与霍光应该是同气连枝才对。他对婉儿的说辞更是纳闷，难道其中另有典故？他有的确有些想不明白了。
金日殚想了想，又问婉儿，“你说你家夫人是好人，可是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扣押了孔如兵呢？”婉儿脱口而出，“因为他是青衣会的人！夫人说青衣会里面没有好人，不过孔如兵倒也不是她想的那样的坏人的。”金日殚又是一惊：“什么青衣会？”婉儿答道：“我也不太知道，只听说，当年出卖太子的便是他们，”刘据当年逃到了河南，被当地人举报，逃脱不了，才自缢身死，这个金日殚当然知道，但他没听说过其中还有什么青衣会的事情，便继续问：“怎么出卖的？”婉儿摇了摇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夫人没有和我说过。”金日殚想她说的可能是实话，按自己的判断，这个婉儿年轻不经事，好像不会骗人。而且核心的机密，他们也不会让一个侍女知道。便又问道，“对了，今天死的那个人是谁？”婉儿不想说，但又编不出谎话来，“这个，这个，”金日殚又厉声问，“到底是谁？”婉儿吓得脸都白了，“我只听夫人叫他三将军，姓名我却的确不知道。””也是你们四海帮里的人啦？”婉儿点了点头。想想他自刎时的场景，金日殚倒是叹了一声，“这人倒是条刚烈的汉子！”
金日殚问完了婉儿，估计她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更深的情况她也不会知道。于是又回到了大堂，又来问孔如兵：“现在说说你们青衣会吧！”孔如兵知道定是婉儿已经把自己给供了出来，也就不好再装着不知道了，便说道，“我们青衣会其实只是一个京城内外和外边的一些手艺人组成的一个组织罢了。大家经常聚一聚，谁有什么困难相互帮帮忙罢了。小人父子都是做手艺人的，也就自然在里面了。”金日殚道，“做手艺的，相互帮助，是吗？”孔如兵一个劲地点头，金日殚笑着又问，“那怎么卷进了当年的戾太子之变当中了？再又说了，你去西域胡酒家去做什么啊？”孔如兵道：“什么戾太子的事儿，小的年纪小，一概是不知道，我去西域胡酒家，是我爸让我去做个伙计，也学着做生意，日后好挺个门户。”金日殚忽然变脸了，”你还在和本将军说谎！老实说，你去西域胡酒家做什么？你要从匈奴人那里知道些什么！”孔如兵想了想，自己去西域胡酒家的事情，只有父亲告诉过他底细，酒家里谁也不知道，嘴便硬了起来，“没有别的目的，真的，将军，只是学点儿做生意的门道。”金日殚叫道，“来人，这厮再不招供，就把他送到长安府的衙门里，告诉府尹，以拐带妇女重责于他。”其实金日殚已经知道，孔如兵和他背后的青衣会都与霍光府里有关，但这层关系也不便说破。不过他还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青衣会的情况。孔如兵想到送到长安府尹那里倒是不怕，他们青衣会会找冯大管家给放出来，这倒是没有什么。便道，“大人，说来您也知道了，其实是婉儿逼着我走的，要说拐带，也是她拐带的小人。”金日殚一想，自己也禁不住乐了，想了想，便道，“这个你说得也对，那就不送你去了，到时候我把你的那个婉儿送去，重重的治罪！而且这婉儿勾结逆党，密谋反叛，罪不可恕，本将军一定要禀明圣上，将这些叛臣贼子一网打尽才行。”孔如兵一听这个倒是荒了，跪在地上哀求道，“将军千万不可，她一个小女子，年少不经事，本来什么都不知道，别人谋逆，也与她无关，还请将军放过婉儿。”金日殚道，“怎么放过？这是朝廷钦犯，你要救他，就说说你们青衣会做了什么有助于朝廷的好事儿，如果属实，也许，陛下可以看在青衣会的情面上从轻发落。”孔如兵想了想，“将军，跟您实话说了也不要紧，我们青衣会其实是让我去刺探那些匈奴人有没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动作，才让我去的西域胡酒家，如果您不信，可以找霍大将军府上的冯子都作证，他告诉小人，有什么动静，就以这铁球里，送到大将军府上，不用见人，他便知道了。”说着，孔如兵拿出来了一个精致的小铁球，金日殚打开看了看，里面还有一丸火漆，想来是用来封口的。火漆倒是象官府的东西。金日殚道，”那你们这青衣会是拜何人为宗啊？”孔如兵道，“我们这青衣会以长安为首，在各地都有分会，小的的父亲在会内任长老，但会内事务他也没和小的多说过。但据家父说，我们这青衣会本来是拜先哲墨子为祖师爷的，据说，我们祖师爷极重工匠，所以便以他老人家为宗了。”金日殚知道，这手艺人每一行都是有祖师爷的。但奉墨翟的，他却从未听说过。但他知道，春秋以来，诸子百家里，墨家的家法极严，由巨子统率下面人等，只听巨子，不听父母祖宗的，但入秦之后，便没有听过这些墨子宗派的消息，所以孔如兵说了之后，自己倒觉得这里面可能大有文章。于是便点了点头，一看时间不早了，自己明天还要马上进宫，便让人领着孔如兵下去安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