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金日殚感到奇怪的是今天霍光为什么演了这么一出,当然对自己倒也没坏处,但显然是在与自己拉关系,他对朝中的这些事倒是并不十分关注,但对于边关的事情却还是在乎的,虽说他这些日子在府中养病,没怎么到朝中来,但还是听说边关一直不稳,总有匈奴要犯边的说法。从宫里回来,他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来到了西域胡酒家来找韩兴。
韩兴一见到他,赶紧让到里面的密室里,给他斟上了茶,拱手道,“听说金将军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不知要有什么问题吗?”金日殚道:“想来倒无大恙,只是将养一下,”韩兴道:“那样也省去在下的一些担心了,”金日殚听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金某的身体倒是无关紧要,但最近有些消息听说边关可能不稳,总有人说匈奴可能犯境,你这里听说了什么没有?”韩兴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帛书,递给了他。金日殚展开一看,原来是郭野王写给韩兴的信,里面讲了自己如何去了边城,如何见到了孔家父子,又如何装神弄鬼地夜审了他们,但从他们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是知道他们可能有给朝中权贵往匈奴传达口信的任务,但那任务到底是什么,现在尚不清楚。另外,他又在信中提到,现在匈奴新单于即位,但位置不稳,所以现在边境的情况十分的难说,军士们听说有可能要打仗了,心里也都十分的担忧,如果只是如以往的在长城附近骚扰,倒也还问题不大,只便是守住各自的边城也就是了,但如果出塞去与他们作战,大家都十分担心,因为每次出塞远征,都是出去的人多,但回来的却没有多少。
其实这对游牧民族的作战,本来汉地的优势就是在于守城,但对于进攻却非长项。多数时候,远征便算是取胜了,但自己战士与军备的损失的往往要比对方大得多,但许多时候,或者主将贪功冒进,或者皇上听了身边人的谗言,逼迫主将出关决战,几乎结果都是大败而一溃千里。因此,这些边关的将士一听又要远征,便多数都心情沮丧。
金日殚一听说孔如兵,便想到了那个机灵的小伙子,他这才听到他后来居然被郭野王介绍去了昌邑王府,现在竟然又父子团聚,一起去匈奴了,他知道,孔家父子与霍府的关系是极深的,便想,难道他们又是奉了霍光的命令去送口信?但按道理来说,霍光现在没有主动与匈奴开战的动机啊,他现在的权力又不受威胁,就算是胜了一场,对他的权势也不能再增加多少,但如果败了的话,对他却是大大的不利,毕竟他不是皇帝,没法儿把失败全都推给别人,而自己丝毫不受影响,那么,他让孔家父子去送的是什么口信呢?如果是和平信使,那是不用暗中往来的,听说匈奴的使节伊势顿就在到长安城了,既然匈奴派来了使者,与他们商谈就是了,何苦用这种方法去送信呢?金日殚倒是真的迷惑不解。不过韩兴告诉他,这一切就会知晓的,因为郭野王与吴安已经派出了一个翻译在里面做卧底。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金日殚听了这个,倒是欣慰了一些。
自武帝去世之后,金日殚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毕竟他心里与武帝的感情很深,有如父子,而且他心一直怀疑武帝的死另有原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得了他而自责。因此,他的身体也感到不适,他现在感到自己唯一的职责便是尽量保护好武帝的子嗣,所以对刘弗陵、刘贺、刘病已等人一直尽力关照。他知道这些人之中,刘弗陵在万年之前,尚对霍光构不成什么威胁,刘弗陵也属于老成持重类型的人,轻易也不会与霍家发生什么冲突,刘病已毕竟与霍光算是关系较深,而且他现在未入宗室,对霍光没有威胁,暂时也不会有事儿,刘贺远在昌邑,也还可以相安无事,但如果一旦几年后,这几个孩子都成年,而且成熟起来了,情况会怎样,的确让人担心。这政治权力上一旦开始了争夺,便会是你死我活,毫无后退的机会。如果那时,武帝的这些子孙们稍不小心,便可能有杀身之祸了。所以他想想也是有些后怕。
另外他所担心的就是金赏了,金赏是他故意让与皇族子弟这几个人多接触的,他倒是没有想让金赏以后凭借这个发迹的想法,他只不过希望,在关键时刻金赏能帮到他们而已。但现在他也多少有些灰心,虽然他没说过,但就金赏的武功来看,连郭思都是比不了的。与他以往的设计距离很大,他知道,金赏虽然素质不差,但毕竟在侯门长大,吃不了多少苦,想要在武功修为上能够达到他这样的境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当年得遇高手,而且自己的苦练不是今天的金赏所能想像的。因此他想起来这些多少有些灰心。但还是想起来金赏等人的不少好处,他们居于禁宫,这至少是个优势,能有皇上与相关人物的信任。
让金日殚想不到的是,现在刘贺却正与桑弘羊的孙女商量着他们的“治国大业”的实验。两个人整天在王府中讨论着如何既能把昌邑王府的税收水平搞上去,又能让昌邑国治下的百姓能富足起来。这昌邑国里原来主要的赋税都是依靠着向农民们征收田赋与徭役两项。这田赋是收入王府,用于王府的开支,而徭役却是无偿的,是农民们的义务,一到农闲,便组织起来修桥补路,实际上这徭役是王府与农民们共同承担的工程,农民出力,但各种材料除了能够自己生产出来的之外,都由王府花钱购置。王府里再有一项支出就是府兵,王国的军队是需要王府自己供养的。唐朝之前的王国还是有较大的权力的,受到原来战国时期的权力的习惯影响,他们一直是有自己的军权的。刘贺毫无保留地将王国的支出与收入的情况都告知了桑晴儿。桑晴儿却是想到了两条办法在不增加田赋的情况下来增加收入。一条是由王府自己组织商业团体来做生意,另外一条便是鼓励商人在昌邑国里发展起来,然后向他们征税。但刘贺立即告诉她,这第一条以前也试过,却发现有两个问题,第一便是自己王府组织的商队效率较为低下,有时赚钱,但也经常赔钱,这个难以控制。晴儿便奇怪了,问道,“那是为什么呢?朝廷的专卖政策之后,绝大多数的榷运还是赚钱的。”刘贺一笑,“你可以回去问一下你爷爷的,他的手下为什么能够赚钱,其实很简单,因为他可以在汉朝的土地上实行垄断,但昌邑不行,因为昌邑是个国中之国,而且四周的朝廷直属的郡县以及其它的王国情况与昌邑差不多,如果只是在小小的昌邑国里垄断的话,昌邑的价格必然抬高,那么其它地方的商人必然利用价格差来朝廷走私,到最后,垄断的成本还不如征税的多呢,总是得不偿失。”晴儿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有道理,我爷爷之所以敢于这么干,就是因为大汉的疆域是相对封闭的,东方南方是大海,西方北方是大漠,与汉地的物产差异很大,可以相对比较好地控制住走私的。”其实那时汉朝与再远的国家与部族并非是没有贸易的,但那时的交通等成本极高,所以远处而来的贸易品几乎都是只有贵族们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而与老百姓日常所用的东西关系不大。但国内贸易却是不同,盐铁之类的都是境内百姓的日常用品,价格又都不是很高,这个在小范围内实行垄断,很容易导致走私。最后王国增加的管理成本比垄断赚来的那点儿钱还要高,所以只能无疾而终了。因此,刘贺知道,这个法子在这个半独立的王国里是行不通的。吴安早就给他分析过这个原因。晴儿便道:“那么增加关卡来收税呢?”刘贺一笑,“这个也行不通,昌邑周边都是平原,我这儿收税多了,商人们自然便绕路而行,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收税的税额不能高于商人们绕道的成本,这样我才可能征到税款。”晴儿道:“这个倒是,其实还另外有个思路,就是培养起来本地的商人,他们利用昌邑的交通要道的方便条件,把自己的买卖做大,然后和他们协商出来一个双方都更加合理的税率,一方面让他们能不断地增加本钱能够把买卖做得更大,但另外也能让昌邑国收到合理的赋税,”刘贺道:“我也在想着这事儿,昌邑国位于交通的要冲,以往人们只是想怎样能够把过境的货物征税来增加收入,但真正根本之计,还是要让昌邑国内的商业繁荣起来,让昌邑的商人们能赚到钱,然后我王府自然就会富起来,而且还会有钱能够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样才能变成良性循环。”
晴儿却道:“那怎么就能让你们昌邑的老百姓能致富呢?”刘贺正色道:“商业繁荣了,百姓一方面买东西的价格低了,另一方面卖东西的价格也高了,因为都可以货比三家,农民自然会受益,另外,商人们买卖做大了,自然需要雇佣更多的人,这些人的收入自然就会多一些。”晴儿道:“可是如果你们这里的价格低了,又会有人把粮食等物卖到昌邑来啊,”刘贺一笑,“这是好事情,那我们昌邑的百姓们可以少种粮啊,我们便可以以更便宜的价格来买粮食,这岂不是更好吗?你可以算一下,如果昌邑的粮价低了,以往十家之田,就可以由七家来种,而它的收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会增加,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但我们昌邑的百姓手里手钱就会比别的邦国与郡县要高了,总之,对我们昌邑的百姓是有利的事情我就做。”晴儿又问道,“可是那你能得到什么呢?”刘贺道:“他们的收入高了,我征的赋税自然也会多起来。我卞就是税率不变,总数自然也会增加。”
晴儿听了,忽然一拍大腿,“有道理,我们就按照这个思路来!”刘贺道:“但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能没想到的,”晴儿一听来了兴趣,“什么事呢?”刘贺道:“只是通商,其实好处也不过如此,有很多的人说,这商人只不过是把货物从这里贩运到那里,货物没有增加,金钱也没有增加,不知你想过没有,通商的利益是从哪里来的?”晴儿笑道:“这个你是难不倒我的,我早就想过,表面上看,商人把货物贩运到这里和那里,只是赚个差价,他们并不创造出来什么,但你细一想,却远非如此,”刘贺来了兴趣,“哦,晴儿,那你倒是说说其中道理?”晴儿道:“其实他们这贩运里面是大有学问的,你想啊,他们把货物运那了哪里,自然是因为那地方这种货物的价格贵,那为什么价格贵呢?可能是因为那里不能生产,或者因为那里生产出来的成本高,但商人运去了之后,原产地的生产就会增加,而目的地的价格就会下降,而下降之后,就会刺激更多的生产出来这些东西,而且他们回来的时候又会运回一些目的地的东西回到原来的地方,所以表面上看,商人们似乎是不从事生产,但他们却引领着生产,有了他们,两边的生产都会增加,这样,就形成了良性循环,人们就会不断地增加原来的物产的产量。”刘贺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极是,这个我倒是也想过,所以鼓励商人应该是治国的原有之意,但如果是官府来做这个商人呢?就如同你爷爷所做的那样?”晴儿道:“其实官府管的越少越好,因为官府来做这个生意,他们的成本肯定会提高,而这个提高了的成本就必然要吃掉一部分利润,这也就减弱了它们提高生产者生产的能力,而且他们总是竞争不过民间的私营者,这在盐铁专卖中就可以看到,所以它想要维持这个官营,就只能通过政策垄断的方式来不准民间经营,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他们越经营,越会追求垄断,越垄断价格越高,价格越高,越会有民间的走私,然后他们再通过查办走私为维护自己的垄断,然后不但与民争利,而且会使生产者没有任何的积极性,也使消费者无法通过自己的选择来促使生产者来提高自己的质量。这样下来,民难富,而且矛盾也会越来越指向官府。”
刘贺击掌叫好道:“晴儿,你说得真好,原来吴师傅教我学些黄老之学,我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汉初的时候实行黄老之术,几十年里,便攒下了那么多的家底,而这些年实行了盐铁专卖,又有官家的榷运使,似乎都是为了老百姓提供便利,但民间却是越来越穷了!”晴儿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些事情我也是一边与爷爷争辩时,自己一边却想,才弄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刘贺听了大喜道:“好好,那你想我们怎样才能把这些点子化成钱呢,我不想只成官营的或者王府经营的,那你说怎么办好呢?”晴儿想了想道:“我先想想,嗯,有了,这么办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