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极为脆弱。
天灾,人祸,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默默的死去。
而今天,何振生命中第一次的夺走了一个同类的生命。
在战斗中还不觉得,如今结束了,千万滋味涌上何振心头。
愤怒,迷茫,恶心,厌恶还有自我否定,何振还骑在麦子平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手臂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何要这样生死相搏呢?我杀了人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何振不知所措。
管家古叔终于回过神来,咽一口吐沫,小跑到何振身边,犹豫一下,说:“少爷,你……”
“古叔,”何振打断了他,“我杀人了……”
古仓愣住,他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空洞,苍白而无助神情。
他强自忍住心痛,走上前去,沉声说道:“少爷,这人欺上门来,大打出手,如今身死也是咎由自取。不过,少爷对今日之事,也要有个打算才是。”一边说一边用力把何振扶起来。
“呵……”何振靠着古叔,虚弱的笑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姓麦的说的对,我如今的修为确实没资格住在这里,如今又闹出人命,此地却是待不下去了。”何振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家里的人丁仆役,古叔不必忧心。我二叔虽不是修士,但据说在凡间也是家大业大,尔等若是愿意,可以持我手书,前去投奔于他。”
“少爷哪里话!”古叔急道,“此事何至于此……”话未说完,有几个家丁跑了过来,接过何振。
“把少爷扶回房,”古叔吩咐道,“你们快去熬药,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看着家丁把何振扶走,古仓重重的叹了口气。
※※※
脑海中一片混乱。
已死的人不时出现在梦中。
“明天滚蛋!哈哈哈哈——”那人影笑得狰狞疯狂。
精神疲惫和身上的伤势让何振始终无法安眠,豆大的汗珠浮现在脸上,被窝里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睡梦中的何振突然感到一阵清凉,好似在三伏天把身体浸到清泉里一样,四肢百骸先是发麻发痒,然后便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何振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有几分昏暗,床边坐着一个温婉的妇人,一身淡黄色宫装,眼睛细长而妩媚。
“梅姨!”何振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无助之际遇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让何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呵…”美貌妇人轻轻一笑,还未说话,身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啊,小满哥你好了吧!”这人正是樊飞,他在何振身上拍拍打打的,笑嘻嘻的说:“我收到古叔的信,就把我娘叫来了。嘿嘿嘿,给你治好了吧!”
梅苹,结丹修士,樊堂——何振父亲的好友——的妻子,也就是樊飞的母亲。
“小满,”梅苹的声音轻柔而温和,“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何振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伤势已然痊愈,欣喜之下,赶紧道谢:“谢谢梅姨,您怎么来了?”
“咳,”本来站在后面的古叔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是老朽自作主张,还请少爷恕罪。”
“不,古叔做得对,”何振冲他点点头,有对梅苹说:“只是劳烦梅姨走这一遭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梅苹笑了笑,然后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的事情古仓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还能如何呢?”何振苦笑一声,双手握紧了,“虽然……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事情闹到…死了人的地步,我也无法可想了。而且那麦子平也不是孤家寡人,他背后还有一位结丹修士,我如何招惹得起啊?”
“那个结丹修士是叫任英逸吧,”梅苹摇了摇头,话语依然温柔,却自有一番气势,“此人我倒未曾听过,应该是刚刚结丹的。对此人,你倒无需太在意。”
嗯?何振一愣,还未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鹤鸣,然后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闯了进来。
“小满呐,听说你今天打架了!?不错不错!”来人竟是樊堂,还是道袍打扮,但神色语气明显很兴奋,一边说话一边打不走过来,“我早就说让你活分一些,不要那么老实,今天你竟然打架了,嘿,还打赢了,真叫我高兴的很啊!”说完笑了起来,拍拍何振的肩膀,“继续努力!”
“樊叔叔啊,”何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塌下肩膀,声音渐低,“那不是打架,我……我杀人了啊……”
“嗨,那有什么,”樊堂撇撇嘴,“我哪次执行任务,不都得弄死几十个!”
樊堂,结丹后期修士,现于玉枢武威殿供职,玉枢宗唯一的在结丹期授将军衔的修士,二十年内最有希望突破金丹的修士,此时看似温和,但当真是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煞星!
樊堂见何振还是神情低落,又劝道:“至于他背后的靠山,小满你也不必在意,嘿,一个刚结丹的小家伙竟然也敢学人家抢东西,反了他了!你这房产宗门还没有收回,那便还是你的嘛!他倒是着急!我的侄子杀他个练气期的仆人算什么?惹急了我,我就杀上门去,嘿,倒要教教他如何做人!这些事你都不必理会,安心修炼便是。”
何振被他霸气四射地胡搅蛮缠了一番,虽然还是不安,但也恢复了冷静,低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多谢樊叔叔美意,但我不能就这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杀了人,我就应该为此负责,惩罚也好,赔偿也罢,我认了!”
“你这孩子,”梅苹皱了皱眉,又温言劝道,“今日杀人之事责任也不在你,那人挑衅在前,动手在后,你杀了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还要怎样?”温婉的神情稍减,反而增添了一份霸气。
“可是门规……”何振被梅苹的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小声说道。
“门规那是针对宗门弟子的,”梅苹挥了挥手,气势越发豪迈,“那个什么麦子平又不是宗门弟子,你杀他便杀了,门规也管不到!”
如此这般,梅苹和樊堂二人对何振劝了又劝,可何振一幅钻了牛角尖就不打算出来的样子,让人也是无奈。
樊堂和梅苹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你这倔脾气倒是像极了你爹!也罢,我明天去见见那个姓任的,就是认打认罚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
看何振还要说话,樊堂一挥手,“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樊飞,你留下陪着小满。夫人呐,咱们回吧。”
梅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对何振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便也随樊堂离开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管家早已点上了灯,古叔过来说:“两位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拿到这里来吗?”
“不用了,”何振一边下床,一边答道,“我都好了,当然该在那吃,就在那吃。狒狒,一起来。”
两人来到餐厅吃饭,四菜一汤,丰盛而不奢侈。今天府上的事,家丁仆役都已知晓,厨子应该是为了给少爷补身体,特意弄了几个好菜,只是吃饭的两个人其实都没什么心思细品。
樊飞扒饭扒得飞快,一碗饭吃完了也没夹几口菜;何振吃得慢,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樊飞吃完了,放下碗,拿筷子一下一下的敲着,看了看何振,问道:“小满哥,今天你很奇怪啊。”
“嗯?怎么说?”何振没有抬起头,还是在夹菜。
“我爹我娘都说不会有事的,”樊飞继续说,“为什么,你还非得要认打认罚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当然知道樊叔梅姨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有他们出面我不会有事,但我就是,就是不忍心啊!”何振扔下了碗筷,两只手按在了额头上,声音有点闷。
“不忍心?对什么不忍心?”
“当然是麦子平。”
“麦子平!!!为什么?”樊飞瞪圆了眼睛,“他可是要杀你啊!”
“他其实……没有要杀我,我也不是因为这个,”何振慢慢的说着,话语组织的很艰难,“我是觉得……一个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的。”
何振抬头,看了看樊飞,然而樊飞也迷茫的看着他。于是叹了口气,更加艰难的解释着:“我觉得,嗯,就像刚才,樊叔叔劝我的时候说的,不论是麦子平背后的靠山还是宗门的规矩,似乎都奈何不了我,但是拿到我们要在意的只是靠山和规矩吗!?麦子平本人呢!?他被杀死了,我怎么能那样轻描淡写的忘记了这个被我杀死的人呢!?就好像……就好像我不是杀了人,而是弄坏了什么东西。即便是弄坏了东西也是要赔偿的吧,何况是杀了人呢?”
“我也不是说不能杀人,”何振语气激动,接着说:“恶人自有取死之道,若是惩恶扬善,我也不惧手染鲜血。但是麦子平并未要杀我,他虽夺我房产又羞辱于我……但是……但是罪不至死啊!”
何振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已经要拍桌子了。不过看了看樊飞有点被吓到了似的,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何振敲敲碗,“你就当我打了一架,打坏了脑子发神经,想一些……用不着的好了。要不要盛饭?”
“哦,要啊,”樊飞呆呆的点点头,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打坏了头…小满哥你们今天打得很厉害吧!那个姓麦的好像比你厉害吧,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打的呗!说说,说说!”
“呵,当时啊……”何振苦笑一声,把多余的想法压下来,开始叙述今天的战斗,也算是反思和总结。
只是有一些念头不断在心底涌现:若我有一日,招惹了更有来头的对手,犯了更厉害的规矩,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任何说法的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