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阴姑娘躺了几天,头发有些乱了,你先替她梳理一下,我去叫史将军。”
秦王转身消失在屏风后。
那个紫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手脚利索,轻轻将我松散的头发挽起一个发髻,我问道:“紫珠,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替我换的?”
“是我,姑娘你流了好多血,现在我想着就害怕。”
我还要问她,却见秦王领着一人进来。
那人穿着戎服,我看着他很眼熟。他面露关心之色,“姑娘伤是否好些?”
“多谢将军挂念。将军,看着面善,不知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他并未回答我,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这不正是冬梅给我的香囊。
“史将军,这香囊是我姐姐给我的,为何在你手中?”
“这香囊是那日从姑娘身上掉下的,被我捡到。”他将那香囊递还给我,突然眼角一红居然掉下泪来。
“史将军你这是为何?”我与秦王互相看着对方,他同我一样,一脸的不解。
“阴姑娘有所不知,此香囊乃是昔年我娘亲手缝制,只因我少年时任性妄为,惹了官司才逃亡,后来跟了秦王,却一直没有家人下落。”
我听他一说,心中一动,“史将军可还记得家中还有一个幼妹?”
“有!我那时因为官司离家,幼妹还小,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他看着我,比划道,“如果幼妹还活着,大约也有姑娘这般大了。不知你哪来的此物?”
他面上又现犹豫之色,“姑娘的本姓就是阴吗?”
我眼中亦觉得酸楚,泪珠滚落,“史将军,此是宫中一个侍女交予我的,我们二人情同姐妹,她说这是她唯一的信物,让我帮她找寻哥哥的。”
史将军颇为激动,上前一步道,“她可是名叫史冬梅?”
“正是!”
史将军双手颤抖,语气也有些发抖,“她人在何处?”
我心中不忍,史将军骤然寻得妹妹下落,却不知已经是人鬼殊途了。想到冬梅的惨死,心中悲愤。我对紫珠道,“紫珠,你快快将我扶起来。”
秦王见我挣扎要起来,忙道,“阿颖你这是为何,你还有伤。大夫让你不要乱动。”
我脸色苍白,但我必须带史将军去看看冬梅。秦王见我执意如此,便道,“阿颖,你不要乱动,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转身吩咐道,“紫珠,快让准备一顶软轿,抬姑娘去。”
紫珠应声而去。
轿子停在屋外,秦王并不让别人扶我起来,他弯腰将我抱起。我脸一红,有旁人在场,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大约也看到我的窘迫,低声道:“你的伤还未好,如此乱动我不放心。”
我只能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抱我出去。他将我扶在轿中坐好,又将一个薄被盖在我身上。
“将军请随我来。”
我领着众人到了那间偏房,那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当中一张桌上立着冬梅的灵位,面前一个香炉,里面还插着燃尽的香。
“啊!”史将军看清上面的名讳,早已身形晃动,似乎站立不稳,秦王上前连忙搀住他,“史将军,你要节哀。”
我也在一旁饮泣,“冬梅姐姐她已经不再人世了。”
史将军稳住心神,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妹子命好苦呀!”“将军,切莫过于悲哀,冬梅姐姐能找到哥哥,也算是完成了心愿。”我不顾自己的箭伤扶着肩膀盈盈拜倒。
“当年是冬梅替我去突厥和亲的,如今史将军就是我的大哥。大哥,请受小妹一拜。”
史将军连忙将我扶起,“阴姑娘,我史万宝何德何能,能做你的大哥。”
“大哥,冬梅姐姐走时唯有寻找大哥这一件憾事,既然已找到大哥,就让我代替冬梅做你的小妹吧。”
秦王也在一旁道,“史将军,你也知道阴姑娘的个性,刚才不顾一切要将你带来,你如若不答应,她今后如何能安心养伤?”
史万宝闻言,不再推辞。“阴姑娘,我史万宝是个粗人,姑娘如不嫌弃,我就认你这个妹妹了!”
我大喜,连忙叫道:“大哥!今日就让秦王为我们做个见证,我们就在冬梅姐姐灵前结拜。”
秦王道:“如此甚好,如果没有冬梅,就没有阿颖的今天,她做你的妹妹,理所应当。”
我当先跪在冬梅灵前,“冬梅姐姐,你在天之灵今日就与秦王见证,我阴丽颖与史万宝大哥义结金兰,今后我就是他的亲妹妹,他就犹如我的亲哥哥。如果有违今日誓言……”我脑中回忆我所知道一切结拜时所应该说的话,无非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毫无新意。
想到我是来自未来,最严重的事情莫过于我再也回不去了。只是这些日子我再也没有想过我是否应该回到未来去。似乎我已经习惯在大唐的生活。能否回去对我不重要了一般。我脑中灵机一动,接着说道:“如果有违今日誓言就让我再也回不去。”
秦王道:“阿颖,你的誓言奇怪,何谓再也回不去?”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再也回不到未来,于是道:“我的意思就是我再也回不到长安城。”
史万宝道:“好!既然阴姑娘这样说,那我也说如果有违今日誓言就让我再也回不去长安城。
秦王见我二人说完,道:“如此,你们以后就兄妹相称了。”
我跪了半天,待要起身,却有些站立不稳,秦王上前扶住我,“阿颖,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情让你不能安心卧床了吧?快跟我回去休息吧。”
史万宝见状,忙向秦王行礼,“元帅,我还有军务在身,阴妹就交与你,过些时候我再来看她。”
回去我依然坐在软轿上,秦王陪我往回走,我见这宫城之中守卫森严,军士俱各司其职,但想到我恐怕无法再换回男装,不由得有些担心。
“二郎,如今我身份泄露,是否再不适合待在你身边?”
秦王在一旁道:“无妨,你这次舍身救我,众所周之,你便安心待在我身边,不要理会旁人的言语。”
我低声道:“如此不会有损你元帅的英名吧?”
秦王看着我,“如没有你,我也不会安然,你放心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人说什么,我只愿这洛阳之战早日结束,我好快些娶你。”
紫珠在旁听得真切,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忍不住道:“姑娘,元帅都说了半天了,你还不答应留下?”
我看着紫珠幽幽的道:“小孩子不知道轻重。”
眼见就到了秦王的房间,他依然将我抱起放在屋中床上,“你就安心养伤,其他一切俱不要管。”
他为我盖好锦被,“此战我们俘虏歼灭了王世充七千人,众将已包围了洛阳城。我还有军务,不能陪你,一切都有紫珠照料你,对了,我已搬到旁边的宫室,这样也不影响你休息。”
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他虽口上不说,但心细如发,我所想到他都替我想到了。先是找了一个女孩子照顾我,再搬到别的地方,都是为了我的名节。正是要践行他当初明媒正娶的誓言。
一连数日我都在床上养伤,秦王再没有来看我,我知道他一定又亲自上阵了,我虽然人在房中,但依然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杀声,昼夜不停,我知道他们包围洛阳城昼夜不停歇的进攻。还有一个消息,我们从突厥带来的人中,果然少了一人,名叫哈吉。他就这样平地消失了。这简直是贼不打自招。对于如何用这些突厥武士,秦王也有所保留。
一日,紫珠奔到我房中,她面露喜色,“姑娘,元帅回来了。”
我闻言,欣喜的一跃而起就要出去。紫珠道:“姑娘太心急,让我打些水,你梳洗打扮一下再见元帅。”
好不容易打扮停歇,紫珠要为我梳发髻,我哪里等得及,只是随便将头发束起一个马尾,便出了房间。
出去我才发现,我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正在为难,忽听一人道:“阴姑娘箭伤可好?”
我抬眼看去,一人身穿铠甲,头盔遮住大半的面目,向我这边走来,但我只要看到那眼睛,就知道来的人是齐王。他的眼中时常都有一种不羁的眼神,似乎永远在游戏人间一般。
我无奈向他行了礼,他示意我起来。
他打量着我,“阴姑娘看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气色不错。”他突然伸手为我将一束肩上的头发放在身后,他的手上也有甲片,碰着我的脸冰凉,我不由得厌恶的躲闪一边。
他的手停在那里,却哈哈大笑,他的个子本就高我一头,此时低头在我耳边低声道:“那天我听说你替我二哥挡了一箭,我真担心,如此的人间尤物,死了岂不可惜。”
我大怒,转头圆瞪双目道:“齐王,这是秦王的大营,请你注意你的言行。”
他拍拍手,往一旁站了站,“好!不过我还是佩服你的胆量。怎么有空出来透气了?”
我懒得再理他,索性自己走开,他却紧追两步,“你去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停住步子,道:“我要去见秦王。”
“那正好!我们一起。”
我几乎被他气的晕过去,但这里人多,我也不好发作,他又是王爷,我只好忍气吞声跟在他身后。
好在他并未骗我,我跟着他没走多远,便来到一个小院落。走到院中便听到有人在讨论敌情。
“元帅,如今我们已围困洛阳数日,只是洛阳城坚固,王世充丝毫不放松,我们伤亡惨重呀!”
另一人又道,“元帅,我们四面攻城也未见效果,城墙太高,根本就攻不上去。”
我心中明白,隋炀帝人在洛阳,早已把这里当做帝都,因此城墙高大坚固,再加上洛阳本就离洛口仓近,早已将大量的粮食运至洛阳城中,短时间围困根本就起不了作用,为今之计,只有持久战了。
齐王已经进了屋中,我跟在他身后本不想进去。可齐王见我迟疑,居然转身拉着我走进去。屋中坐着众将领纷纷向齐王行礼,刚才说话的乃是刘弘基与屈突通。
我打量着屋中众人,知道我此时出现似乎不合时宜,但我被齐王拉进来,只能硬着头皮向众人行了礼。
秦王抬头看时,面露惊喜,几步走到我近前,齐王这才走到上首的座位毫不客气的坐在那里。秦王伸手轻抚我的脸,“这些日子,战事紧张未去看你,你的伤如今可好?”
我脸上一丝红晕,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在座的众位半数以上都是以后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在众将面前丝毫不掩藏他对我的关心。
只听程将军道:“那日听说阴力为元帅挡了一箭,可后来又听说是个女子,我老程佩服的不得了,没想到阴力换了女装是这样的标致。”
众将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的气氛也缓解了许多。
我知道众人已知道我是那个女扮男装的阴力,陪伴在秦王身边,如今我的身份被人看破,我真害怕对他有什么影响。我看了看秦王,转身向众将又一行礼,“各位将军勿怪,小女子不是故意隐瞒身份,我名叫阴丽颖。”
秦王对众人道:“那日如若不是阴姑娘,我恐怕也没办法好好的站在这里了。”转而却毫不避讳的拉着我的手道:“虽然你的伤无大碍,但也要多注意休息,我们正在商量正事,一会儿我去看你。”
他语气温柔,丝毫不像威严的大元帅,倒像是一对情侣在说知心话一般。
我只觉身旁一道冰冷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齐王,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似乎在看一场好戏。我虽救了秦王,但他将一名女子带在身边,有违他当日的军令。
史万宝却站起说道:“这姑娘是我的义妹,是我将他安排在元帅身边照顾他的。”
齐王却道:“这位姑娘怎会是你的义妹,她可是阴世师的女儿。”
齐王此言一出,犹如在平静的湖中投下一粒石子,语惊四座。众将皆窃窃私语。
我的心一沉,齐王犹如躲在黑暗中的杀手,伺机在给别人一刀,那刀不轻易出手,出手就是致命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