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帐篷居然是黑的。我心中一惊，我明明出去的时候是点着灯的，为何现在帐篷的灯灭了？我掀帘走进去。帐中只有火盆里冒着火，我打量着帐篷，忽见一双眼睛一闪一闪的眨着。
那人居然还在挣扎着，我心中一惊，一步抢过去。
我连忙点燃火折子，卓尔公主！一定是她来找我了。
而她脖子上架着一把刀，那是突利可汗给我的楚喀刀。那刀锋利无比，我吓了一跳。
“卓尔！”我叫道。
她身后拿刀之人正是秦王。
“丽颖，你认识她？”秦王问道。
我道：“李二郎，快快放下刀，这是卓尔公主。我的朋友。”我为了保护他的身份，灵机一动将那次在楼观台时他所用的名字说了出来。
秦王将刀放下，我连忙将灯点上。
卓尔见刀已经放下，忽然就要叫起来。我手忙脚乱的捂住她的嘴，“好卓尔，你不要叫，这是我给你说的我的那位成功人士。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秦王将刀放在案几之上，我伸手将卓尔拉在一边，回头看看秦王，向他眨眨眼，意思是稍安勿躁。
我低声道：“卓尔，你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这里藏着一个人。他是偷偷来找我的。”
卓尔回头看看秦王，也低声道：“丽颖姐姐，这人身手了得，嗯，长的也还看得过去，你果然有眼光。”
我低声道，“他没伤着你吧？你先回去吧，回头我一定向你谢罪。”
卓尔摆摆手，“不用，不用，他没把我怎么样。”
她转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衣衫，面上居然现出少有的女孩子的害羞模样，向秦王行了个礼，一溜烟掀开帘子跑出了。
秦王一步上前就要去拦卓尔，我拉着他道：“哎！你放心，她不会说的。”
秦王看着我道：“你们二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你为何如此信任她？”
我当然确定，今天我让她见到了我的“情郎”，她可以确定我对突利可汗没有任何心思，这回她放一百八十个心了，我有所求，她一定会帮我。
“总之，你信我就好。”我含笑将扔在地上的羊腿捡起，还好外面包着衣服才没弄脏，我将火拨旺些，将羊腿架在上面。又将一壶马奶酒放在火边温着。
秦王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弄着一切。“那姑娘跟你关系很好？你怎么三言两语就让她替你可以保密？我似乎听到什么成功人士之类？”
“哦！”我脸一红，一边翻着羊腿一边道，“她是我的好姐妹，当然会替我保守秘密，成功人士是我夸你的话。”
“真的？可我怎么觉得不像？”
我抬头看着他，“当然，要不会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你刚还叫我李二郎？”
我笑道，“刚才也是权宜之计，我又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就随口叫的。”
“你以后也可以那样叫我。”他道。
我连忙摆手，“我……不敢，这样尊卑不分，有损王爷身份。”
秦王看着我笑道：”丽颖，今日你的一番宏论，让突利可汗心悦诚服，可如今你怎么又……？”
我将那羊腿放在桌上，用刀子割着，我不再说话，只将切好的羊肉放在他面前，“请。”但让我直呼其名，我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他似是饿了，一会儿就将盘中的羊肉如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完。我见他如此饿，又连忙切起羊肉。又将那马奶酒斟好给他，眼见他吃的如此香甜，一定是事情还算顺利。
“你为何不问我与突利可汗谈的如何？”他一边吃着一边问我。
我微微一笑，手却不停，“你如此气定神闲，必定已经马到成功了，不知你何时回去？”
“就这两日。”他将手中的羊肉扔在盘中，却不再吃那羊肉，我只听他一声叹息。
我抬头不解的看着他，“你已经借到兵马，为何叹气？”
他面色忧虑，“我的事情你暂且不用管了，你难道不担心自己？”
“为何？我有什么好担心？”我心中一阵紧张。
“你只是只字片语，突利可汗就听从，他为何如此听你的话？”
我笑了笑，将一块儿羊肉放在嘴里，“那自然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吧。”
“你的这把刀，虽然看起来乌黑，确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以为他不再刚才的话题，便道，“这是突利可汗送给我的。”
他盯着我，摇摇头，“难道你想留在这草原上？”
“当然不想。”
“那你跟我回大唐去。”他注视着我。那目光似在询问我。
我割着那羊肉，淡淡的道：“你孤身来此，突利可汗这里也不是完全安全，你必须带着兵马尽早离开，避免旁生枝节。我这次再遇到你，已经很……开心了。”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酸，几乎要落泪了。
“我不想让你留在这里。”他固执的说道。
“李世民！想必你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借了兵马早早离开，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而且现在并不是回大唐的好时机。”
“你喜欢突利可汗？”秦王抓着我的手，突然问道。
我摇摇头，却将手抽回，“刚才那位卓尔公主才是真正喜欢突利可汗之人。”
“可突利可汗未必喜欢她！”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肯替你保守秘密了，你是不是告诉她，我才是你所爱之人？”
“秦王！”我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情我们不要讨论了，你快快歇息吧！今日你睡我的胡床。”我指了指我的床道。
“你呢？”
“我睡在塌下即可。”
“那怎么行？还是我睡地上吧。这里不比中原。”秦王见我不愿再说，不再问我。
我不再跟他争执，将我榻上的白狼皮铺到地上。又拿了被子给他，我背对着他和衣而卧，不再看他。
只觉帐中光线一暗，想是他吹灭了油灯，帐中只有火盆里的火还点着。只听着衣服窸窣之声，他已经睡在地上。
“这白狼皮真是世间少有。”我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见他不再继续我归唐的话题，也不想把气氛弄的太僵，于是道：“这只白狼差点要了我的命。”于是我将被困雪窝子遇到白狼险些被吃，被突利可汗赶来救回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所以，突利可汗才送了那把楚喀刀给我，让我用来防身。”
他听我讲完，半晌都未说话。“你睡着了？”我轻轻问道。
“没有！”他的语气低沉，“明日我会向突利可汗说明，必须让你回去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你！……”我怒道，“你怎么如此固执？”
“总之，明日之事，你只要在旁看着就好，其他的你都不要管了。”
我在胡床上蹬了蹬腿，表示我的不满。他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居然传来他的鼻鼾声。
次日将近午时，李世民才睡醒，这一觉下来他养精蓄锐，又已是神采奕奕了，我不再与他多言，只是默默地给他打水洗漱，又将昨日剩下的羊腿在火上重新烤了，我二人分食。刚刚吃完，骨咄禄就来请我们过去。我与李世民去突利可汗的大帐。一路上我们还是没说话。
突利可汗已在帐外迎接我们。
李世民向突利可汗行了礼，开门见山说道：“可汗！世民今日还有一事相求，我想带阴姑娘一起归唐。”
突利可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世民，“秦王，你自可带着我的精兵去，只是阴姑娘是我的客人，客人未说离开，我怎好让她回去呢？”
我看了一眼突利可汗，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言下之意是并不想让我离开突厥。
秦王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眼睛看着我，“那么如果客人自己要走呢？”
“那也要问一下客人自己。”
秦王与突利同时注视着我，秦王目光灼灼，突利目光冰冷。我只觉得自己犹如置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草原上风烈烈的吹着，我的额头却冒出汗来。
我的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他们注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权衡着：李世民这次来突厥借兵，关系到大唐的未来，平定了王世充，攻下洛阳，大唐的根基就再也不可动摇了。我无足轻重，如果他向突利强要人，不但借兵可能成泡影，而且他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成问题。突利可汗待我不薄，况且我要离开，义成公主那里如何解释？如果被义成公主知道李世民来借兵，她怎会放过突利可汗？
想到此，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我并不想离开突厥。”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我是怎么说出口的，但是再难说，我也必须说。
突利可汗像是松了一口气，而李世民的眼中却满是无奈。我看着李世民，“秦王，军情要紧，您还是快点离开吧。”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而不在看我，他注视着突利，犹如中流砥柱一般，岿然不动，“丽颖，你可知我此番来此，最大的收获就是你，你知道我有多后悔，那时未将你带在身边，从此，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珠玑。一字字刻入我的心田。他虽然是对着突利说完此番话，但随后就转而看向我，眼中流露出无限温柔。那目光让我似曾相识，觉得那么熟悉。
我正在为难之际，忽听一女子爽朗的说道：“说的好！”
我转身看时，却不是卓尔公主是谁？
我心中暗暗叫苦，昨晚我刻意隐瞒了秦王的身份，此时该如何是好？此时此景我已经心乱如麻，这不是忙中添乱嘛！
卓尔公主向大家行了礼，她抬眼注视着我，我却有些心虚，她如果说出我以前就认识秦王，秦王还是我心中的“情郎”，那我岂不是有意欺瞒突利可汗。他会不会迁怒秦王，不肯借兵？
我与秦王对视了一眼，他看着我，面色平静。
卓尔公主对突利可汗道：“可汗，我知道你喜欢丽颖姐姐，但我们草原儿女最重情义，也最公平，不如公平比试如何？”
我不知卓尔公主为何会说的这样开门见山，但很显然，她是有意让突利可汗放我回去。我鼻子一酸，早已热泪盈眶。
卓尔公主话语显然也触动了突利可汗。他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我。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利剑一般在我们脸上扫过。
“哈哈……”突利可汗突然大笑起来。
我被他的笑声一惊，抬头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好！好！好！”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
“秦王！江山美人你要哪个？”他问道。
“我爱江山更爱美人。”秦王看了我一眼回答道。
“好！我敬你是英雄，不如来一场公平的比试。”突利道。
“好！世民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可汗说说如何比试？”
突利抬头向天上看去。我与李世民都随他抬起头。只见天空中盘旋着几只老鹰，它们扶摇直上，锐利的双眼等待着牧民掉队的羊羔，随时俯冲掠食。
“射鹰！”突利道，“如若秦王赢了，我借我的虎一师与你，还与你结为安达（即兄弟）。”他略一停顿，转而看向我，“你还可以带走阴姑娘。”
我心里一惊，突厥卫下共三个虎师，十六个豹师，三十二个鹰师。虎师乃是突厥最骁勇善战的骑兵部队，那是保卫可汗的亲兵卫队，从来都不轻易出战，乃是挑选突厥最为勇敢的勇士组成。而虎一师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一来，突利几乎就是牺牲自己的安全去帮助李世民。
“如果我输了呢？”秦王看着突利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淡淡一笑“输了要我留在突厥吗？”
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秦王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输了，他就是要把命留在草原上。
突利笑道：“秦王，我不会要你的命，输了，你自己独自离开。”他看了我一眼，“你一个人。阴姑娘不但留下……而且，我要让她做我的可敦。”
我看了一眼卓尔公主，卓尔的脸色惨白，她用牙齿用力咬着下嘴唇，我又看看李世民，他还是那样平静。这个比试真是公平无比，赢得一方真可以说是心想事成了。而我成了他们的筹码之一。
这场比试太冒险了！
“我不愿意！”我看着他们道，“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愿意吗？”我再也控制不了我的眼泪，对李世民道，“秦王，就算我求求您，您忘了您此行的目的吗？何必旁生枝节？还请快快离开。”我转而看着突利，“可汗！请按您所说，借你的虎一师给秦王。”
我不能让李世民无功而返。
李世民却上前一步，他走到我面前，骤然伸手将我的一只手握在手中，这周围还有别人，他此举让我大吃一惊，他冲我微微一笑，他紧紧攒着的手干燥而温暖，他将我的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胸前，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脏的跳动，平稳而有力。此时此刻，他依然是处乱不惊！他看着我，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现在还没有四面楚歌，我非项王，你也非虞姬。能否相信我可以将你平安带回去？”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我抬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满是镇定与坚毅。
我突然就觉得心中似乎有了一个依靠，他既愿为我舍命，我为何不能将我的命运托付于他。我点点头。
卓尔公主看到此景，轻咬银牙，“可汗，就按你所说，来一场比试，不论输赢，卓尔都心服口服！”
射鹰就在眼前的草原举行，突利可汗只是带了一个随从。我想他也知道义成公主与颉利可汗并不喜欢李世民，不想为此事走漏风声。
我面前的桌上摆着两张弓，而只有一壶箭。突利指着其中一张弓道：“此弓为我父汗始毕可汗所用，乃是玄铁打造，重200斤，我突厥除了我父汗，再无人能使。”
他又指着另一张弓道：“此弓为我所有，亦是玄铁打造，重180斤。”他说完看着李世民，“秦王，你来我突厥，理应为客，不如你先选。”
我听了心中暗暗称赞，突利可汗果然很公平。
李世民微微一笑，“多谢可汗，世民怎可掠人之美？可汗还是用你自己的弓，我用老可汗的弓即可。”
突利面含赞许。李世民丝毫没有要占便宜的意思。
天空中盘旋着鹰，它们寻找着猎物，却不知它们也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
李世民伸手拿起弓，并不显得费力。虽然李世民那样肯定的眼神，让我像吃了定心丸一般，但我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李世民从那箭壶中拿起一支箭，搭弓，拉弦，射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支箭飞速的向上射去。我能听到弓弦发出的颤动的嗡嗡之声，我的心也跟着震颤。
“射中了！”卓尔公主喊道，早就跑了出去。
突利可汗不等李世民射完，也伸手拿起弓来，他从箭壶抽出一支箭，白色的箭翎那样醒目。突利微一皱眉，对身旁的侍卫说了些什么，那侍卫离开没多久就端着一个碗回来。突利将那箭尾伸进碗中，再拿出时，那箭尾居然变成了红色，原来那碗中盛的乃是动物的鲜血。我心中明白突利可汗是害怕两人都射出同样的箭无法分清，才特意做了记号。
难怪他与我相仿的年纪却能成为突厥的可汗，心思缜密真可算是一位真英雄。
随着我的惊呼，一只鹰也应声落地，突利可汗也射中了。
可我没有勇气跑出去拿，两人都射中了，该如何？
突利一扬手，那名侍卫跑了出去，片刻两人捧着猎物走到突利可汗面前。
突利可汗的箭，红色的箭尾极其醒目，洞穿鹰的咽喉。那鹰的翅膀早已僵硬。
再看突利可汗的脸色一变，我同样感到惊奇，卓尔公主手中拿的正是李世民射中的那只，那射出的白羽箭居然从鹰眼穿过。没错，是从鹰的两眼中穿过。
那鹰盘旋在高空，射中咽喉一箭毙命本已不易，而一箭能从鹰眼中穿过，简直是匪夷所思。显然李世民的箭法是略胜一筹。
突利可汗盯着那只鹰半响都未说话。我与李世民相视而望，他的嘴角有一丝微笑，他知道自己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