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公主的睫毛似两只蝴蝶飞舞,我不得不感叹现在欧洲人有着立体的五官,比亚洲人过于平面的面孔显得要漂亮许多。
她拉着突利可汗,“可汗,我们先走吧,你和我共骑我的‘艾依’”
我看着那匹白马,那匹白马毛色犹如夜晚皎洁的月色,原来它的名字意思是“月亮”,果然很贴切。突利可汗回头温言对我道:“你还是坐马车在后面慢行,我和卓尔公主先行。”
我点点头,卓尔公主早已不耐烦的拉着突利可汗乘上白马。
那马扬蹄奔跑,蹄声像音乐一般颇有节奏。两人本就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坐在白马上,俊男与靓女,真的极其般配,在那蓝天白云绿草之间,一匹白马在这如画的风景下奔腾,煞是好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我不禁想起那年与李世民共乘特勒骠的事情,不由得心头无限惆怅。
其实我们的马队离阿史德的领地已经很近了。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一个宏伟的帐篷,上面插着狼头纛,那一定是给突利可汗设的王帐,而王帐不远处则还有一个大帐,较之王帐规模要小一些,却比周围的帐篷要大很多,那是阿史德的帐篷。突厥人与汉人一样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从帐篷的大小就可以很轻易看出一个人的身份。隋炀帝曾经北巡,为了显示隋的国力,让宇文恺造了一个能坐千人的大帐,宴请启民可汗及其部下,演出音乐、舞蹈、杂耍等节目。各部落的胡人都很惊奇,献出成千上万的牛、羊、驼、马等。隋炀帝赐给突厥启民可汗两千万段帛,各种车马、吹鼓手、乐队、旗帜。
我到现在也想象不出来能坐千人的大帐是副什么模样?
王帐前面一片载歌载舞的景象,我已经习惯跟着突利可汗,帮他打理琐碎的事情。我走到王帐前,刚要进去,却有一人正好掀开帐帘走出。
“是你?”走出来正是卓尔公主。“正好,我阿塔与可汗正在谈话,你去拿些马奶酒。”
我站在那里并没有动,卓尔公主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你听不懂突厥话。我怎么忘了你是汉人。”她四处张望,想要再找别人。
我道:“公主,并非我听不懂突厥话,而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马奶酒,这里我并不熟悉。”
她看了了我一眼,“算了,你就在帐外等着吧,我自己去拿。”
还没有等我说话,她已经向一阵风一样,不见了踪影。我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心想这位卓尔公主真是个急性子的人。
我站在帐外,看着草原上忙碌的人群,大家都在把行李搬下来安置。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耳边却传来突利可汗与阿史德乌没啜的对话。
“可汗,当年老可汗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一心要扶你当大可汗的。”
“阿史德叔叔,你虽不是我的亲叔叔,但我一直都将您当做亲叔叔一般。”
“哎!当年老可汗崇尚中原文化,一心要将突厥的王位代代相传下去,就像隋朝那样父传子,只是当时你的年纪太小,我又势单力薄。才让你叔叔……”
“叔叔,你不必这样说,”突利可汗打断了乌没啜的话,“如今,只要突厥不再分裂,突厥百姓安居乐业,谁当这个可汗都可以。”
“那怎么行?当时你叔叔也是在你父亲面前立下誓言,所以拜你为东面设,以为储君。而且处罗可汗……”
我断断续续的听得出神,原来突厥的局势也是如此复杂。正如中原王朝为了皇位,兄弟反目互相倾轧,没想到突利可汗周围也危机四伏。
“喂!你听什么这么出神?”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我收神一看,正是卓尔公主。她手中一个银盘,放着酒器,正怒目而视看着我,我正要说话,帘子挑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走出,“卓尔,可汗在里面你怎么可以这样大呼小叫?”
“阿塔!这个女人在这里偷听你们谈话。”卓尔此言一出,我脸色一变。那男人盯着我,目光似两道闪电,看得我直心虚。他正要说话,突利可汗也闻声走出,“叔叔,这是我的侍女,是我叫她守在门外的。”
我小鹿一般乱跳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卓尔还要说什么,那络腮胡男人却一摆手,“卓尔,还不随我进来?”
我乖觉的将卓尔手中的银盘拿过,她极不情愿的松开手,随着他父亲进了帐篷。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我在突利可汗身后轻轻说道。
“我知道。”突利可汗淡淡一笑,“快给大家斟酒吧。”他一挑帘走进帐中。我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口,稳住心神,才走进帐篷。
晚上,我独自坐在帐中,收拾着我的行囊,我的东西都是突利可汗赐我的。还有一些小玩意,是突利可汗让人从中原带回来的,我打量着帐篷,虽然离王帐很远,但是却是我一人居住,算是我的小家了。我忽然看见桌上放着的一把草木樨,那是草原上最常见的一种植物,开着黄色的小花,是牛羊最爱吃的牧草。我将桌上放着的草木樨拿在手中,随手拿起一个陶罐,装进水插了进去。我正在插着那花,帐帘一动,突利可汗已经走进来。
“你的帐篷离我的王帐好远呀!”突利可汗一进来就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花,笑道:“可汗如今知道,女人是最惹不起的。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了!”
突利可汗摇了摇头,“今天叔叔所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我莞尔一笑,“哪句话?哦……是他说将卓尔嫁给你的话?”
突利可汗笑着摇摇头,表情尴尬。“对了,你不出去看看吗?他们正在跳舞。此时外边应该很热闹”
我摇摇头,“在这里天天看你们跳舞,我已经看都看会了,况且他们那么热情,每次不喝酒就不行,喝了,不醉也不行!我是怕了他们了!哪里敢去凑热闹!”
突利可汗哈哈大笑,“我以为阴姑娘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怕我们草原儿女的酒!走吧,有我在,只会我喝醉,或者我们站的远远的看看也好。”
突利可汗一再邀请,我也不好再拒绝他。
我挑着帐帘走出去,迎面就感觉到外面的凉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突利可汗与我并排走在草地上,脚下是柔软的草地,耳边是人们的欢笑声。远远地就能看见大家围着火堆欢歌舞蹈。
“可汗,今晚是乌没啜设宴款待您,您不去似乎不合适吧?”我在一旁提醒他。
突利可汗笑了笑,“刚才我已经去了,没有见你来,才来找你的。”我低头不语,他接着道,“况且我在那里,他们一定会觉得很不自在,我不在他们会跳的更好!”
他停下来坐在草地上,我也只好停下来,坐在他身旁,此时虽然在这八月间,但草原上一到夜间,温度就会骤然下降,凉风习习,难怪草原上的人晚上最爱点起篝火,这与这里的气候也有很大的关系。但我只觉得草地上软软的并不冰凉,伸手一摸,低头看时,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利可汗将一条披肩放在地上。这条披肩是我惯用的,他从我帐篷出来时,顺手拿出来的。我们坐在草地上,看着黑暗中起起伏伏的草地,草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侧耳倾听,却听不出来他们说什么。
两人坐着无语。
还是突利可汗打破了安静,他缓缓道,“你看着草原上是多么的平静,其实却是暗潮涌动,像不像这些被风吹动的草地?”
我心里一惊,马上联想到白天我所听到的关于突厥可汗之位的对话。但更奇怪突利可汗如此对我说,我是大唐的人,难道他一点也不防备我吗?
我用脚拨弄着面前的草地,揣测着该如何对他说,“可汗,你有如此忠心的追随者,正所谓事在人为,属于你的终将属于你。”
突利可汗扭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在夜色下有着闪动的光芒,但随即那光芒一闪而逝,“如果我说我无意于汗位,你信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可是他的目光平和,似一汪平静的湖水一般。我微微一笑,“可汗,我相信。可汗如此信我,我当然相信你说的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几个月跟突利可汗接触下来,觉得他更在意的是他子民,况且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出要夺取突厥大汗位的野心,如果不是我今天听到的一番对话,我简直不敢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应该继承大可汗之位。凭我对唐史的了解,突利可汗却始终是小可汗,但他的地位很特殊。似乎后来颉利可汗的许多重要决定,还受到突利可汗的牵制。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突利可汗是始毕可汗的嫡子,颉利可汗的侄子。也许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达成了某种默契。颉利可汗给了突利可汗某种与大可汗可匹敌的特殊待遇。只可惜突利可汗在公元631年就病逝了,年仅29岁。他的死亡跟汗位有关吗?我越想越远,越想越多,忽觉有人拍我的肩膀,是一旁的突利可汗。
“你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他问道。“恐怕这整个草原只有你相信我不愿做这大可汗。连我父汗的旧部也觉得我应该去做那大可汗。”
我这才神游回来。“可汗可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身为王储,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我顿了顿,想到了太子李建成,就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他才觉得自己是未来的君主,便道,“譬如,可汗觉得中原的太子是李建成,他继承皇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有中原的老百姓也是这样想是不是?但是他有两个神武的弟弟。他们……”我欲言又止,觉得不应该再往下说了。
“哦…。。。”突利可汗看着我,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突利可汗你博闻广记,尧帝与舜帝禅让皇位的故事,您想必知道。”突利可汗点点头,“如今,可汗也一样可以效仿尧舜。”
我没有再往下说,突利可汗点点头。我想他和我一样,一定想到,如果去争那突厥汗位,即使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但对于突厥来说,没有丝毫的好处,中原局势未明,突厥尚可趁火打劫有利可图。但形式一旦明了,中原统一,难免会和中原有所较量,此时如有内乱,小则国乱易主,大则灭族。
突利可汗道:“我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有如此见识,难怪李建成看重你。只可惜他的见识,他居然把你赶出了太子府。”
我摆摆手,开玩笑的说道,“这件事情不提也罢,毕竟有些事情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如今我不是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突利可汗看着我,“常人无法理解?我现在对你到底因为什么触犯太子,而被他逐出很感兴趣。”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难道……”
我心里一惊,几乎要叫出来,低呼道,“可汗。。。。。。”
“哈哈哈,我现在庆幸你留在了突厥。我要。。。。。。”他话未说完,忽有一人向我们这里跑来,嘴中还呼唤着突利可汗,只在一瞬间,我趁机将手抽回。
那人速度极快,瞬间就奔到我们面前,“可汗!您让我好找。”
原来是卓尔公主。
我连忙站起,我是突利可汗的侍女,怎么可能和他并肩而坐。
“可汗!你怎么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呢?”卓尔一来就向突利可汗撒娇道。我心里暗暗好笑,也暗暗庆幸,有卓尔公主在,突利可汗恐怕无法再向我提及什么。
我极有眼色的向卓尔行了礼,道:“公主,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卓尔也看到我刚才与突利可汗坐在一起,她眼睛瞟了我一下,似乎连话都不屑与我说,只是不厌烦的摆摆手。
我转身正要离开,忽觉肩膀上多了什么,侧眼一看,是我的披肩。
“晚上夜风凉,你不惯这些,披着这个好些。”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突利可汗为我披上了披肩。我心里暗暗叫苦,可以想象卓尔公主的目光,我连转头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拉了拉披肩,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