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闪出几匹马,马上之人从他们的服饰看正是突厥人。我们倒在地上,其中一人跃下马用突厥话说着什么。
我与阿朗面面相觑,我们并不能听懂突厥话。
从马后闪出一人,看起来姿态轻盈,她将缠在我手中的软鞭抽出,我与阿朗被拉了起来,有人上前将我们双手反捆着。
“你们是什么人?”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她的面目被一条纱巾遮掩着,但她说的是汉话,而且说的很流利。虽然下着大雨,但是声音很清晰。
我与阿朗都咬紧牙关不答。
那女子弯下腰来,伸手将我的脸上泥水擦净,“是你!我认得你!”
我却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何人。
“你是一个女子!”她指着我道。
我不答话。身边的一名突厥武士在阿朗身上踢了一脚,他的力道极大,阿朗顿时叫出了声。
我怒目而视。那女子的手在我身上划过,她故意在我胸前停留,大雨将我淋透,胸前的丰盈毕现,看起来极富诱惑。我就觉得她的手像是一条毒蛇,让我不寒而栗。难怪她能看出我是个女子,她周围的武士看着她的举动。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你不答!我们杀了他!”他指了指旁边的阿朗。
“我们是宋金刚的人!”我喊道,我没必要隐瞒这些。
“他们有多少人?”我只见她双眼瞪大,焦急的问道。
“不足百人!”我回答道。
“好!你们留两个人看着他们,剩下的人去追宋金刚!”
约莫半个时辰,一匹马跑来,是一个突厥人。他对着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看了我一眼,来人将我如扔牲口一般扔在马上,飞奔而去。
雨渐渐停息,那马匹一路疾驰,我面朝下扔在马上,只看到绿色的草地不断的倒退,不知多久,那马停下来,马上男子一跃而下,他将我放下来,我打量四周,周围都是高大的帐篷。而我面前的这个帐篷显然要高大宏伟的多,最醒目的是帐篷上挂着狼头纛。高适有诗曰“雕戈蒙豹尾,红斾插狼头。”我心中疑惑端详,隐约觉得这应该是王帐。
帐外站立一女子,正是将我们擒住的说汉语的女子,她已经换了衣衫,手中拿着一件披肩,她将那披肩给我。
我没有说话。接过披肩将自己紧紧包在里面。
她笑了笑,将脸上的纱巾去掉,她的眼睛看起来是那样的明眸善睐,我一惊:那女子赫然就是那日在飘香楼见到的胡姬。
“是你?”我吃惊的问道。
“不错,是我。我就知道你一定认得我。”
我看着胡姬问道,“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那胡姬妩媚一笑,道:“我要送你去见可汗。”
我心中一凉,本来我身上已经被雨淋透身材毕现,要不是脸上的污迹被她擦掉,那胡姬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我。我知道突厥人民风彪悍,落在他们手中,要是他们敢侮辱我,我就咬舌自尽。
我脑中乱七八糟的想着,已被那胡姬带到大帐之中。帐中温暖,我浑身湿透,披了那件披风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如此一来顿时觉得身上好受些。我并不敢打量周围的情况,说实话,我实在没有那个胆量。阴丽颖虽说没有西施之容、貂蝉之貌,但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女。如果被突厥人看上了,该怎么办呀?
“可汗,这是宋金刚的人,您看他是谁?”胡姬指着我道。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毡毯,那毡毯的毛极长,踩在上面软软的,就像踩在草地上一般。我并未看那坐上之人,胡姬上前抬起了我的下巴。
面前一个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约二十左右的年纪,他的脸庞轮廓棱角分明,而眼睛是碧蓝色,他的头发卷曲着,梳着发辫绕着额头盘着,穿着绿绫袍,脖上围着裘毛。而他的那双眼睛射着精光,一看之下让人觉得凛然。他的眼神似两道闪电一般从我脸上扫过。我并不躲避他的目光,我只觉得这人看起来很眼熟。想到帐篷上挂着的狼头纛,我刚才还心中疑惑这人会不会是突厥的可汗?只有突厥可汗的帐篷才能挂狼头纛。
我怒目而视坐上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想我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好像被俘虏的人在被审问的时候都会这么说吧。
“古丽娜,放开她吧。” 他们所言乃是突厥话,我并不能听懂。
那人打量了我一番,只听他哈哈大笑起来,极是爽朗。他道:“我认得你。你叫阴丽颖。”他说的是汉话,非常标准的汉话。
我仔细端详他,脑中一道闪电闪过,“我也认得你!是你拿了我的令牌!你是……突厥的可汗?”
那人颔首,表示我说的对。
这时那胡姬又道,“可汗,此人我们留不得,她疑心我们,跟踪我们,我们就应该杀了她。”胡姬所言是突厥语,我并不能听懂,但她面露凶光,我心中暗自揣测她所言一定非好话。
可汗却用汉话接着道:“古力娜,她的身份特殊,我们不能杀她。”
这次我明白了,原来那胡姬叫古力娜。
古力娜仍旧说了些什么,但这个可汗只是摇头,最后挥挥手,古力娜极其恭敬的向他行了礼,看了我一眼,转身退出大帐。
帐中只剩我们二人。
我脑中飞快的旋转着,回忆着史书的记载。宋金刚跑到了突厥,被突厥人所杀。这个人是突厥的可汗,但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一定不会是处罗可汗。处罗可汗是始毕可汗的弟弟,不会这么年轻。更不会是颉利可汗,因为颉利可汗是在公元620年十一月处罗可汗去世后才登上汗位的,在这个时候突厥有两位可汗:大可汗处罗可汗,小可汗突利,名阿史那钵苾。
他难道是突厥的小可汗?对!一定是突利可汗,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最符合突利可汗的年龄了。
想到此我说道:“没想到,我们又会见面。突利可汗!”
那人面露惊奇,我一看他的表情,我就确定我猜对了。
他笑了笑,转身走到我身后,我只觉胳膊一松,他居然将绑我的绳子解开了。
我看着突利可汗,他指了指旁边的毡毯,突厥人的帐中并没有高大的椅子,除了可汗的那把大椅,其他一般席地而坐。面前有一字排开的黑色矮桌,我起身站起,坐在毡毯上。
突利可汗亲自为我倒了一杯酒,那酒杯奇特像是牛角一般。我端起一饮而尽,那酒后味发酸,不似我喝的汾酒入口绵软而回味悠长。突利可汗见我喝完,又为我添满酒,回身坐在上首,开口道:“不知道姑娘可还记得张三?”
“张三?”我想到那夜我跟踪他们到了飘香楼的后院,就是有人说了这句话。
“那是你?”我瞪着眼睛问道,原来那天是他戏弄我。
突利可汗点点头。“你跟踪我和古力娜,我不过将计就计。但是我没有想到居然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会被齐王的人带走。”
我心中暗暗佩服,这个突利可汗不但汉语说得很好,而且精通汉文化。
但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劫掠我的会是齐王的人?于是我询问道:“可汗怎知他们是齐王的人?”
“因为我随后跟踪了他们。”
我恍然大悟,问道:“古力娜是你派往大唐的探子?”
“阴姑娘果然聪明,难怪太子会如此看中你?”
我听他骤然提到太子,心中更加疑惑,“太子?难道你们还监视太子?”
突利可汗笑道:“大唐日盛,我不得不防,你们汉人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不可否认自古间谍就存在,敌我双方谁不给谁安插奸细?当初冬梅以和亲的方式到了突厥,不也是唐王有意而为吗?
突利可汗接着道:“我只是给太子送了个信,他就焦急万分的赶去救你,他对你……”突利可汗说话一针见血,难怪太子当日说有人送信给他,他才赶到齐王府救我,原来是突利可汗。
“那又怎样?”我想到突利可汗对古力娜所说我身份特殊,可能指的就是这个。那么他们一定是想以此来要挟太子。可惜,他不知道我与太子早已分道扬镳了。
想到此,我哈哈大笑起来,将面前的酒又喝完。
突利可汗不解,“阴姑娘为何发笑?”
“可汗,如果您想用我来要挟太子,您就想错了。我与太子并没有什么,难道您的探子没有告诉你,我早就离开了东宫?”
“哦?”突利可汗明显并不相信我的话。
“只因我冒犯了太子,太子已将我赶出东宫,您也知道皇家威严不可侵犯,何况他是未来的皇帝,不要说随便处置一个人,就是将我杀了,那不也是很轻易的事情?您若不信大可让你的探子探听一下,我是否早已离开东宫,否则我怎会沦落到宋金刚军中,被你们俘获,在此见到你?”
我坦然面对突利可汗锐利的目光,因为我说的是实情。
“你为何会在宋金刚的军中?”突利可汗追问道。
于是我将我被土匪掠走的事情告诉突利可汗,土匪遇见了宋金刚而我又沦落在军中,而后如何女扮男装成为伙夫。我真假掺半绘声绘色的说着。突利可汗一直认真的倾听着。
突利可汗摇了摇头,面露疑色,“奇怪,古丽娜说宋金刚他们怎么只有为数不多的马匹?我们几乎就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他们全部擒获了!”
我笑了笑,“可汗,那你还要谢谢我才是。要不是我将他们的马放跑,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你们一网打尽。”
突利可汗道:“阴姑娘,既如此我只能留你在此做客了,我既告诉你这么多,想必你也知道放虎归山留后患的道理。”
我起身向他行礼,“但凭可汗发落。”
突利可汗并没有将我与其他人关在一起,因为我是女人。他既然知道我是女子,我就没有必要再去乔装。突利可汗只是让古力娜跟着我,衣食住行丝毫不像一个犯人。
我与古丽娜住在她的帐篷里,古丽娜这茫茫草原昼夜温差极大,突厥人却是喜欢热闹,晚上经常在帐篷外点起篝火载歌载舞。
可我却无心观看,我心中却焦急,我不知道阿朗的情况,他到底是死是活?
我出入极其自由,除了干什么都跟个古力娜外。我兜兜转转的在突厥人的营地转来转去,古力娜并没有阻止我。
两天过去了,丝毫没有任何消息。
忽听一阵号角之声,突厥人纷纷走出帐篷,他们有男有女,大多数穿着锦袍,而男女都是盛装出行。我也跟着他们,古丽娜则紧紧的跟着我。
我随着人群走着,等大家停住脚步,我才发现前面立了很多的石人像,都是天然形状的巨石。那些石人并不是精工雕琢,而是用刀斧简单的勾画出五官及服饰。我隐约觉得这应该是突厥人的墓地。至今在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还矗立了很多的石人,就是突厥人遗留的。
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个突厥巫师,突厥信奉萨满,她应该是萨满巫师。只见她头上插着鹰翎,脸上涂满各种颜色,手拿一个陶瓮,那陶瓮呈暗红色,瓮壁上有孔,上面用白色的颜料勾勒了帐篷的花纹。陶瓮被放在一个石桌上,石桌上摆着祭祀的羊马头。那巫师身上系着长腰铃,腰间则挂满各种动物的尾巴,晃动起来发出叮当之声,皮毛晃动起来像极了草裙。而她不停的绕着石桌走动,口中则念念有词。
待她念完,突厥人中走出一群人,俱绕着石桌走动, 那些人居然拿出刀子在自己的脸庞划了几下、还有人割破耳朵,还有割断头发的。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史载的“未攵厂刀面”哭祭死者。原来真的是这样触目惊心!
我看着如此惨烈之状,连忙避开头去不观看,古丽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问道,“这死的是什么人?”
“去年秋天战死的,军功卓越,身重十多箭,斩敌八十。”古丽娜看着我道。
原来突厥人的丧葬极为奇特。突厥人崇尚火葬, 认为尸体只有经过火神除秽净化, 灵魂才可升入天界,秋冬死去火化后,要到来年春天骨灰才能埋葬。
待大家哭完。突利可汗在那是桌前一挥手,顿时有几个人被押上来。他们有男有女,衣衫也很光鲜,那些男子面貌似乎是汉人。跪在地上俱瑟瑟发抖。
突利可汗又挥了挥手,只见几个突厥武士手起刀落,那些人的头颅都被砍掉,那头颅被砍掉的瞬间,只见那鲜血有如一股洪水一般喷薄而出,溅的到处都是。头颅被捡起放在石桌上。那萨满巫师指头沾着鲜血在自己脸上划了几下,继续念念有词。
那些人被斩杀只在瞬间,再加上鲜血淋漓的场面,我呆立在那里,几乎站不稳。古丽娜扶了我一把,“他们是奴隶,他的战俘,还有他的小妾,都被用来陪葬。”
“陪葬?”
“战俘通常都被赏给有功的将士,他们就是奴隶,他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心中骇然。那么阿郎他们会不会?我连忙问道:“宋金刚的人也会成为奴隶吧?”
古丽娜点点头。
我骇的站在那里,阿朗!我必须找到阿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