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字的信,还要千里送来,不知李成是如何做到的。信收到没有两日,李成却真的回来了。想必是他将信叫人送出后,就即刻返回长安。
这日因张夫人要做花饼,我便来着上林苑中采摘。我正站在一丛姹紫嫣红之中,却见李成信步而来,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直到李成唤我,我才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数月未见,李成倒增添不少风霜之色。
李成见我,面上有欣喜之色。我亦上前两步,篮中花香阵阵,沁人心扉,亦衬托的我娇艳无比。正应了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李太白的诗最为写意,以花喻人,花美人更美。
我们四目相对,竟不知说什么好。
“你……”
“你……”我二人同时说了你字却都未往下说。
他谦和一笑,说道:“你先说。”
“你可好?”我问道。
他看着我,笑道:“我也正要问你可好。”
“我很好,张夫人待我极好。还有冬梅,夫人也待她不错。多谢大哥给我二人安身立命之所。”
“阴姑娘客气。”
“不知前方战事如何?”
“虽未大胜,不过倒是大败了段达。”
他见我手中提着花篮,询问道:“姑娘这是?”
我将篮子递于他,“这是夫人让我采摘的花朵,用来做鲜花饼。”
李成看了看我蓝中的嫣红花瓣,说道:“这倒是让我想到一首诗,姑娘不要见怪。”
“什么?”我一边问着一边随手摘着面前的一支玫瑰花,这也是我偶然发现上林苑中居然有玫瑰,我自己做了鲜花饼,试吃无碍才敢做给夫人。因此饼带有玫瑰花天然的馨香,入口甜而不腻,张夫人与唐王都非常喜欢。古人云:“四月以玫瑰花为之者,谓之玫瑰饼。以藤萝花为之者,谓之藤萝饼。皆应时之食物也。”
这采摘也是极其讲究品质与时辰,首先这花需摘含苞欲放或者微微开放的玫瑰花的花瓣,其次这采摘的时辰需是每天清晨伴着晨露开始采摘,采摘至辰时前后便须结束。因为辰时之后,太阳上升,气温升高,鲜花的香气会随之挥发,进而影响花卉品质。做出的饼少了天然的香气。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李成看着我朗朗说道。
这首诗乃是《诗经》中的《采葛》。乃是一位男子对与他所钟爱的姑娘的思念之诗。
我的脸颊犹如手中新开玫瑰般一抹绯红。
我抬头看着李成,他眼中一丝期盼,似在等我的回答,我思讨着该如何回答他才好。稍一沉凝,我便有了主意,我答道:“大哥将我比作蓬门筚户的小女子,我也有一诗应对,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李成笑道:“在下洗耳恭听。”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成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说完将手中的一支玫瑰放入篮中。
“好诗!不知此诗何人所作?隐有孤芳自赏,气节清高之意。不过姑娘自比做兰花,却也不算负了兰花高洁之意。”
我想到张九龄乃是几十年之后才能出现的古人,遂莞尔一笑,“不过是家中教书先生所做,因是家道中落,又偏偏当朝昏庸,他怀才不遇才在我家授课,不过倒是很有才华,所作诗作多有孤芳自赏,不求人知之意。”我看着他,烟眉似蹙非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哪里有兰花的高风亮节,不过是临时抱佛脚,以应对大哥。”
“姑娘才思敏捷,似口中所说草木,实则寸表己心。如若真是这样,我可就当真啦!”李成说的一本正经,我知他是故意试探我,于是佯怒道:“那么大哥写给我的信,不如也就拿回去吧。”
李成见我真的生气,有些手足无措,我看他的模样,觉得极其可笑,不由得笑了起来,李成见我是逗他,眼角微微弯了弯,也忍不住笑起来。李成本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与优雅的气质, 此时深邃睿智的眼眸注视着我,我觉得已被他的眼神看的融化了。他伸手拉着我的手道,“姑娘怎可如此戏弄于我。”我微微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却拉的更紧了些。他眼中颇有期盼的问道,“阴姑娘,我在信中已表明心意,此时你还要大哥,大哥的称呼我吗?”
我嫣然一笑,“难道直呼名字吗?”
李成道:“也不是不可以。”待他说完此话,他却突然面有难色,似有难言之隐,我心中一动,李成的年纪有二十七八,古人十几岁就成婚,难道他有妻儿?李成未开口,我就道:“大哥,是要告诉我家中有妻儿吗?”
李成没想到我有此一问,他略一迟疑,我已知猜对了,“丽颖此生只想找一个真心相爱之人,并不在意名分。”我,一个在现代生活的人,所受的教育是男女平等,崇尚爱情,一夫一妻,憎恶小三,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李成道:“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未向姑娘说明,我其实是……”李成还未说完,那个经常给我送信的小黄门突然急匆匆的跑来,他看了我一眼,我知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李成说,遂提着花篮走到一边,佯装摘玫瑰。
少顷,李成走到我身边道:“本想与姑娘再多聊会儿,只是唐王急召我,在下告辞。”
我向他行了礼,目送他走远。
李成匆匆来到唐王的书房,长史裴寂也已经到了。裴寂一见李成,连忙向他行礼,“参见大公子。”
李成向裴寂点点头,上前参拜李渊。“父亲,建成回来了。”
“成儿,”唐王亲自将李建成扶起。“你与世民围救东都,多日来辛苦了。我这几日正想捎信让你回来,没想到你倒是自己回来了。”
李建成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儿子理当为国家效力。”
“如今有一事,正是我召你回来的原因。”李渊面色沉重,“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了。”
李建成面露惊色,“我已听闻,只因江都大乱,不知消息是否确切?”
“千真万确!”裴寂上前道,“的确是被宇文化及杀了。”
李建成道:“好个宇文化及居然敢弑君。父亲,您意下如何?”
李渊注视着李建成,道:“通知世民,即可回长安。”
“为何?”李成颇有不解的问道,“父亲不是要一心解救东都吗?”
李渊道:“之所以解救东都,乃是人臣必须所为,如今炀帝已死,还有解救的必要吗?”
李成略一思忖,旋即明白,“父亲所言极是,如今局势未明,将我军召回,以静观其变。”
李渊赞成的点点头。“炀帝凶讯,我并未告知恭帝,不过前些天,恭帝下诏将十个郡给我,又加九锡。我只接受将丞相府改为相国府。其余均未接受。”
李建成道:“难道他是试探我们?”
“正是,”李渊对于李建成的睿智颇为赞赏,“我果然没有看错,将你历练了这些年,你进步真是不小。为父很安心,有你与世民,定能成大业。”
“父亲太夸赞建成了。”
裴寂道:“宇文化及杀了炀帝,每日如皇帝一般面南而坐上朝,他这是要自己当皇帝呀!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渊道:“宇文化及弑君,必被天下人所唾弃。为今之计,是将凶讯告知恭帝,也好叫他哭哭炀帝,尽尽孝道。”
裴寂道:“此事交予我办,我必能替唐王办妥此事,让他最好效仿尧舜。”
李渊道:“不可操之过急。”说完又对李建成道:“成儿,你将炀帝凶讯遍传天下,命宫中诸人为炀帝素服守孝一月。”
李建成走出武德殿还在回想李渊的话“如今为父即将开创新朝,你乃我长子,将来必是太子,一定要谨言慎行,为父的希望就在你身上了。”想到此处,他心中郁结,不由得双眉紧锁。他本是要向父亲说明自己回来的真实意图,如今只能等等再说了。
晚上我在张氏身边伺候,唐王与张氏正在闲聊,裴寂匆匆而来,一脸悲愤之色,“唐王,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君了,炀帝薨。”
唐王一听,大惊之下连手中茶盏也掉在地上,大声痛哭,李渊悲痛道:“我北面称臣侍奉君王,君主失道不能挽救,怎能不哀痛悲伤呢?”
我在一旁默默的收拾着破碎的茶碗,这一天终还是来了。
我退出房间,唐王还在恸哭。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历史上的一幕幕正在重演。不论唐王如何悲痛如何忠君,他都将建立一个属于李家的王朝。
李渊下令长安城中为隋炀帝守孝一个月。宫中诸人皆着素服。
隋炀帝的凶讯传遍大江南北。各个地方割据势力均有所异动。萧铣在岳阳称帝,国号梁,置百官,均循梁故制。其势力范围东至九江,西至三峡,南至交趾(越南河内),北至汉水,拥有精兵40万,雄踞南方。它将是与大唐南北对立最强劲的势力。
我自与李成分别后,几乎再没有见他,不知他忙些什么。我在那间废弃的房外的门上画上兰花,接连三日我去,都没有遇见他。到了第四日,我正在房中,突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却是那个经常找我的小黄门,他给我一封信,我只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李成写的。我忙道:“多谢公公,不知公公怎么称呼?”他道:“姑娘不必知道我是谁,我自会联络姑娘。”他顿了顿,“姑娘如有急事,还可以去画兰花。”
我点点头,他向我行了礼,转身离开。
我关上房门,将那信打开。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唐王有要事,一切安好,勿念。待大事定,自来相见。”
我将信收起,还在想他所谓的大事指的是什么。“大事,大事?”我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大事呢?我正在念叨,冬梅却推门而入。冬梅神色慌张,进来就将门关上,我道:“冬梅,何事如此慌张呢?”
冬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下,“出大事了,宫中皆言恭帝要禅位与唐王,已经准备搬出大兴宫回旧邸居住了。
我脑中犹如一道闪电一闪而过,“大事!对!这就是大事。大唐要建立了,他说的大事是指这个!”
冬梅见我表情古怪,“丽颖,你是怎么了?什么大事?”
我难掩心中的兴奋,“我说大唐,大唐就要建立了!”
“什么大唐?”
我看着冬梅一脸的疑惑,我怎么能向冬梅解释清楚呢?我道:“冬梅,赶紧把夫人的衣服收拾一下吧,估计很快就要用了。”我想到大约一个星期后唐王就会登基,又道:“对了,还要问一下夫人要不要做新衣,一定要喜庆的才好。我们也要准备呢!”
冬梅吃惊的看着我,“现在我们还要守孝。要新衣干吗?”
我道:“很快就会用上了,快去告诉夫人,赶制新衣吧。”
冬梅见我是认真的,忙去告诉夫人。
晚上张氏特意将我叫去询问,我只说夫人听我的没错,提早准备,否则就来不及了。张氏虽然疑惑,还是命大家准备。
果然,五月二十日唐王在太极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年号为武德。
因唐王登基,宫中亦除去丧服着喜服。因我们提早准备,张氏住所早已布置的一片喜庆。皇上大喜,封张氏为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