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阁，是福礼酒楼东家徐氏家邸最奢华的地方，也是最机密的地方。影卫暗卫集合通常就是在云阁。我在云阁里处理阁中事物很是放心，突然就想到现在杨家人就在福礼酒楼里面。真是……烦得很。
我一边翻着账一边胡思乱想。一个小丫头重视成如此，花这么大手笔讨她开心。说不定昨天和杨业发生什么冲突了呢？嗯，活该……
一本一本的账目看得有些烦，不得不推到一边。我表面的身份是商家子弟，自然不能因为这些细节被人看出破绽。所以，继任暗主后，阁主让人教我生意场上的事。阁主的话很怪，“多学些东西，总没坏处。”
虽是这般学了两年，我还是有些不太懂的东西。白鸟和乌狸也是学了很久，才能大抵算得上个管家。刚开始学的时候，白鸟如同魔障了般，整日里念叨，终在暗影阁里传为笑谈。
当然，这里面青鹤青鸾出了大力。
青鹤是因为自己的耳朵整日被荼毒，青鸾则完全是跟着凑热闹。
后来，明白了事情始末的白鸟和青鹤打了好几场，每一次都惨败而归。青鹤也是手下留情了的，但每一次白鸟都会抱着乌狸的腿痛哭，乌狸强忍着没把他一脚踹飞。
我就在一旁咬着牙忍笑。乌狸一眼扫来，我连忙低头。明知道瞒不了他却还是不敢对上他阴沉的脸色。
青鹤和白鸟从开始认识时就不停地打，一直打了十年。可青鸾七七那天，陪着他的还是白鸟，陪着他度过痛失恋人的那段日子。
我闭上眼睛，想起了青鸾自杀的消息传到暗影阁总部时，青鹤的失魂落魄，如纸般苍白的脸色。到达汴京的第二夜，我将青鸾的骨灰交给他。那晚，他沉默不语。最终将骨灰撒入天际，低声道：“阿鸾，我向你发誓，定拿杨业的命祭你。
本已转身离开的我，听到这句话，脚下一滞。心里面却涌起莫名慌乱。
慌什么，你到汴京就是为取杨业性命的。当时我这么想。
青鹤……
我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屋顶画着的精美花纹，可我无暇欣赏。青鸾去后，我让青鹤接替她的离主之位，并不顾乌狸反对，让他参加此次行动。可近几日，我却看不到他。
匆匆来到外面，恰看到乌狸。见我出来，便躬身，“少爷。”
到汴京后，他是最快进入角色的人。
找到青鹤时，他正对着一张图发愣。我仔细一看，是天波府的地图。“难不成你还想闯进去杀人吗？”
他一惊，回头见是我，才安定下来。这样的警惕性，怎能让我放心？
“看着这张图，总能支撑我走下去。暗主，什么时候才能……”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结束吗？这么耗下去，对咱们很不利。可就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不能让暗卫去送死。”
青鹤是暗卫里的翘楚，不然我也不会让他接任离主。只是青鸾去后，他消沉很多。那是失去支柱后的颓废，无力支撑余下的人生。
或许，唯一的支柱是为之报仇的信念。
若是成功，你会行尸走肉地度过余生吗？
“保重自己。青鸾若地下有知，不会心安。”我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也见惯了生离死别，只得道一句“珍重”。
出乎意料，青鹤笑了。全然不同于往日，“属下会保重的，一定会比那人活得长。”
然后，你看着他死吗？
我也笑了一下，“那就好。”杨业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乌狸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多了一份放松。到处走走，反正福礼酒楼是徐氏的产业。第一次见到青鹤是刚进暗阁没多久的时候，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的训练。那时我心里很累，却不知如何排解。而长达一年多的流浪使心中的希望终成绝望，那时的我已做好了在暗影阁做一辈子杀手的准备。
一日我在暗阁休息时，却听到细微的乐音。虽是乐音，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我纳闷，怎会有人会吹奏这么难听。好奇之下，悄悄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同训练的同伴。名字不能知道，只有排名。待成为合格的杀手后，才能获得一个代号作为新名字。
所谓的“合格”，便是能够单独完成任务，染上鲜血。
那日，我看着以木叶为笛的女孩子，再看看他身边的男孩儿，没去打扰。待我回过身，身后一个高挑的女孩正直直看着我，手中握着的……
兜兜转转十年了，不知道有多少同伴任务失败，再也见不到。又有多少人连尸体都找不回。当年的青鹤白鸟牡丹仍在，而青鸾……
心头涌起浓烈的悔意。
当初青鸾接到任务时，我正在处理另一桩事。见青鸾领命而走，只当成是如平常的普通生意。却不想，那次是诀别。
早知今日，当初便该细心些问清楚，然后换下青鸾。不为其它，只为暗影阁能多一份欢笑。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生活还是要继续，有阁主的命令在，杨业必定要死。
莫名其妙地，我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这里，名为“沙洲”的雅间，正是杨家一家人所在之地。脑子里忽的乱成一团麻。我如同疯了般走近驻足细听。本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雅间，如今却寂静如无物。偶尔有男人的低声劝慰，还有女孩子任性固执，让家人好生无奈。杨家八妹延琪，是杨家第一个女儿。她出生于汉朝国灭前一年，在那战火纷飞的时局中，她的出生带给杨家人希望。
这样偷窥，不好吧？
人家的家事，我，我是个多余的。
刚想转身离开，门意外地被打开。走出来一个面带尴尬的少年，看着憨厚而木讷，又像被自家妹妹气出来的傻里傻气的哥哥。我看过他的画像，但依旧，没把他和战场上三挫契丹南院大王的少年英雄联系到一起。杨五郎杨春字延德，自由善武，为人正直，然不知变通。最可笑的是还有一句不解风情，听说汴京曾有女子当街抛丝巾给他，而他不知所措，如木头般。
我来不及躲闪，正和他遇上。他走出来见我却是一愣，没想到外面有人偷听。我略颔首准备离开。却不料屋内又转出一人，正是前几日在正厅里待人搜查福礼酒楼的杨大郎。“徐公子？”
今日一定忌出行……
我微笑，“徐凌有礼，杨将军请到小店里来，是小店的荣幸。”话还未说完，就瞄到那个憨厚的少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难道哪里漏了什么破绽？我看向沉默不语的杨大郎，没看那个抿着嘴唇不说话的人，这样的狗腿子让人讨厌得很。
“五弟。”杨大郎摇了摇头，又转向我，“徐公子莫怪，舍弟可能是听在下说了些事。所以才冒昧阻拦。在下替他向公子赔不是了。”说着，便拱手作揖。
自古以来商家地位极低，宋朝虽重文轻武，但他也是侯爵身份，身份地位比我高出千百倍不止，却肯放下架子。怪不得能以降将身份封侯。
许是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里面，有人出门道：“大哥，五弟。”又是一个身形矫健的男子，高大健壮，凌然之势如已经开刃而未出鞘的利剑。“五弟，八妹要你去买烧饼，又要去你看她的关姐姐，你还不快去？”凌厉的男人偏用一副揶揄的口气说话，真是很不相配。可见杨家人丝毫不吃惊的样子，想必是司空见惯了的。在杨大郎回头看他的时候，这人还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低下头只当没看见。将近而立的人还这般小儿女态，很好看吗？
卖完了萌，这人转向我，“徐公子，家父有请。”
这样一句话却像平地惊雷一般。前些天我的刀还横在他胸前。今日，他要见我，与我只有一墙之隔。
不能去，我的伤还没好。
“徐凌身份低微，恩……”接下来的话被我吞下喉咙。这人没等我说完话，就一把搂住了我的肩膀，他搂住的位置恰恰是伤口所在。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家八妹最喜欢你这儿的东西……”拽着我往屋里走。
我不敢挣扎，怕伤口崩裂，只得被他推进屋里。一面庆幸，今儿并未缠绷带，否则这武将的手一碰，岂不露馅？
当迎面碰上对面那中年夫妇疑惑探究的目光时，不禁看向旁边这个特别活泼的人，不会是在诓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