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阁之中，牡丹一边泡着茶一边等我。草木清香，浓茶苦香，在屋内融合成一股怡人的舒怡。
此香，此人，我心中的烦闷慢慢消失。
“怎么不进来？”许是见我半天没动，牡丹出声问道。
我回过神来，走进屋将门关上。
云阁，徐氏家邸中最隐蔽的地方。这里面，牡丹泡茶、调香，做尽一切惬意的事。
“我想去骑马，你明日有空吗？”她忽然开口问道。
我点头表示有。
大漠狼烟为伴，手提马鞭追逐羊群，毡房野炊，逐水而居，天地为家。
也许这才是最适合她的生活。
牡丹，你若是想，我一定会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想什么呢？”她用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戳我。
我坐下来，“什么时候学会戳人了？你三哥马上就到了，到时别吓到他。不然，他肯定罚你。”
她不以为然，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会怕她吗？再说了，”她靠近我戏谑道，“不欺负人，怎么对得起徐家四娘的名声呢？”
我笑笑，没敢说，徐家四娘还有名声吗？
徐氏四娘名琛，为徐家幼女，深得徐家长辈喜爱。养成了一幅跋扈的性子。两年前带贴身婢女闯汴京，以十三岁的年纪管理自家的产业——福礼酒楼。此举虽为大多数人诟病，但徐家长辈却大为称赞。如今，将近及笄的徐家四娘却无人前来提亲，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动。问道：“牡丹，你生辰快到了吧？”
走在自家产业里，看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应是什么心情？
被自家妹妹赶出房间的哥哥，应是什么心情？
被自家妹妹赶出房间然后走到自家产业里看客人来来往往的哥哥，又该是什么心情？
我用手撑着额头，到了明天，徐氏阿琛跋扈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没有看到忠心的管家乌狸，才反应过来乌狸被我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白鸟代替他，不过白鸟不像是管家，倒像是账房先生。
我暗笑。白鸟可是最不愿意算账的。
从金陵带来的暗卫朱羚赶来告诉我，杨家大郎二郎三郎在等着见我。
刚刚还觉得祥和！祥和的事情总是被人破坏！
本座的头都疼了！
还有完没完了？！
不能再跟他们接触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有一日我取杨业性命时，会心软……
只要我和暗影阁沾上关系，这辈子就逃脱不了。更何况我是暗主，我的命值五千两的……黄金还是银子？
赶明儿本座也设下悬赏，能取杨三郎……能让杨三郎丢人者，赏三十文。
“朱羚，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病了，哮喘发作，见不了他们。”
病了还怎么见人，万一过了病气给三位将军，影响国家大事，那可如何是好？我对这个理由还是很自信的，也相信朱羚的能力。
提起杨延安，就……本座迟早有一天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朱羚回来告诉我，那三位已经走了，我松了口气。却不想他还说了另一件事，他说完理由那三位都很不对劲儿。尤其是忠武将军杨三郎还很诧异地叫了出来，“哮喘？”倒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不就一个病名吗，有什么可惊奇的？
让朱羚下去，我也没多想。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到此时一个天大的错误。
即便我把世间的病名都用过了，也不该用哮喘当借口。
三日后，徐家三郎俆安到达汴京。
我带白鸟他们去城门迎接，待看到一穿黑衣的男子带领随从进入我的视线后，便露出一个笑脸，大步向前。
那男子亦大步向我走来。
兑主黑豹，暗影阁八位卦主之一。何时进入暗影阁已不清楚，武功高强，手上的人命自然不在少数。身材高大，眉宇之间存在一份桀骜。暗影阁老辈的杀手在白虎出事后曾预言，兑主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暗主的人。谁也没料到最终，是当时还在任震主的我接替白虎成为暗主。
白虎，便是上一任暗主。
尽管如此，我成为暗主后，黑豹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对我这个上级十分恭敬。
收起心中莫名的心思，我看着眼前这比我高出半头的“弟弟”，笑道：“三弟，你来了。”
我这好弟弟呵呵笑着：“二哥好久不见呐！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啊？”
老人家……
我伸出手想要掐他，却被他笑嘻嘻躲了过去，连带我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浓了。
平常人家兄弟相见，也就是如此吧？
闹了一会后，我看到周围时不时有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们一行人，也不以为意，便拍拍他肩膀道：“四妹已经准备好酒席，就等着你了！快走吧！让她等急了的话……你是知道的。”
黑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那二哥……咱还是快走吧！哈哈！”他身后小厮们俱是赔笑。
看来，四娘的跋扈深入人心啊！
当年牡丹的一系列动作早已在江南及中原两地广为流传，而她是阁主为我和黑豹竖起的挡箭牌。有了这个横冲直撞的妹妹在前面，这些年倒是鲜少听见人们议论徐家二郎三郎。
不过，坏处也随之而见。
我和黑豹边走边聊，金陵城依旧的风景，家里父亲日日念叨着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闺女大了该嫁人了。我听着，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来了个提亲的。哥你知道吗？是老张头儿为他那宝贝小儿子来的。爹一听就恼了，也不管咱们家和他们家还有生意，直接就把来人打了出去。要不是林叔劝着，爹就要点齐护院打上门去了！谁不知他那小子是最没出息的，还整日与婢女胡来。”说到这里，他故作神秘地看看周围，凑到我耳边道：“听说还搞大了两个婢女的肚子呢！”
！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倒不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是因为一个表面年龄一十八、十几年龄不知道多大的男人像个女人一样传八卦，而且还是在大街上！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让我无比丢脸的杨延安。
再看看眼前，我就头疼。还用想什么杨延安，这就有个和他一样让我头疼的兄弟！
“二哥，您老人家身体没问题吧？这么点小生意都弄不好，莫不是病了？父亲很不满。”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阁主的怒火在意料之中，但通过他隐晦地传达，我还真没想到。
“所以你来帮我？”
“对啊！爹是这么说的‘要是你二哥脑子发昏，你就把他和小四一起送回来’。哥您听见了吗？”黑豹转头看向我，眼里闪着警告。
我当然听得见，也听懂了。
我向四周看了看，果然又看到了，有几个人虽然在走路，但他们的眼神却不时落在我们这边。
能这么轻易地被人发现，倒也是蠢货的一种形式。
黑豹自然也看到了，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叹道：“同行啊！”
汴京今日不冷，可我感觉凉风吹过带走了原本的安宁，这里，很快会再起风波。
杨业，你自求多福吧！
一路上，黑豹没多大的动作，但那几个“同行”却始终没脱离他的视线。
他越是优秀，我就越想不明白当初阁主为何选我作暗主。
“咱的同行很多，家门口也有。咱们可得小心呐！若是露出什么，父亲可是会生气的。”我淡然接过话，看向黑豹，都从对方眼里得到了想得到的，相视一笑。
我以为自己演得不错。但很久之后才从别人嘴里得知自己的演技烂得惊人。是因为面对的不是有血缘的弟弟，还是隔的时间太久，让我忘了拥有兄弟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始终没有弄明白。
正表演得起劲时，身旁却忽然有人撞向我。杀手的本能让我来不及多想，迅速躲开。这样一来，原本应撞在我身上的人径直摔在了地上。乍一看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但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竟然是杨七郎。
猛地打了个冷战。但那少年却没多搭理我，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拍掉，直接跑了。还不忘扔下一句“抱歉了，兄弟。”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身旁黑豹嘀咕“谁是你兄弟？”
明明摔倒的人是他，为何他还要道歉？
这天波府的人……
身旁不断有人议论：“那就是杨家七郎？”
“可不嘛！那个臭小子整天胡闹，一点都不像杨家人！”
“听说那小子比马跑得还快……”
“什么听说，我上次亲眼看见的！”
“听说杨夫人病了，还不轻呢！说是熬不过去了！”
“瞎说些什么！杨夫人当年可是……”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淹没在了人声中。黑豹叫我：“二哥，我们走吧！”
小厮们都在看我，我点点头，接着走回徐氏家邸。
这一路仿佛有人在我耳边朗朗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
是谁，谁在我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