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不似夏日酷毒,也不似冬日清冷,如同明媚的少女,格外的温婉多情。尤其是午后的阳光,沐浴其中身心舒泰。花木掩映中一白衣少女,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双眼微闭,小脸微仰,迎着太阳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微风轻抚着她的发丝,风吹衣袂,周身仿佛有一股灵气将她与周围隔绝,顿觉万物失色……徐聪无意间看到了这一画面,不觉间心脏猛猛的跳了几下,感觉有几分的慌张,便匆匆逃开了去。
徐聪施施然的走进藏书楼,见江余笔直而严肃的坐在椅子上,桌前放着一本“太极掌”,好像正在认真的看书,不过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双目没有焦距,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整个人正处在一种神游状态。徐聪也不好打搅他,自顾自得选择自己的适合修习的典籍去了。
本派武功修习级数并不多,共有三级:第一级是入门武功,修习完这一级就算是本派入门弟子了;第二级便是他们现在正在选择的武功,修完眼前书架上的任何一种武功都算是通过了第二级,达到这种境界之后,在江湖上功夫估计也能排前几了;至于第三级的武功修成后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师尊修炼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初窥门径,师尊是什么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四十年前就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了。
之前师父邢磊说过,我派入门弟子有人一辈子也未修炼完第二级武学,所以选择的时候,最好根据自己的天分、爱好,慎重一些很应该。
近一个多月徐聪总是在藏书阁大书架前溜达,什么都翻开看看,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有点心不在焉,不知怎么突然就对绮梦有了许多怨念。
她都一个多月没露面了,刚才在花园中见她可是开心的很,哪有一丝生病的样子。人这么懒,到现在还在玩,怎么还不来藏书阁,她也应该来这选书才对啊,她怎么也不着急,江余早就选好了。
一个月前,他们都刚刚完成第一级功夫的修习正式成为入门弟子,被允许选第二级武学的书籍,三人很是兴奋,在海边玩了整整一天。
那天,天气不错,绮梦起一个大早,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江余同学从被窝里挖起来,非得缠着人家陪她到海边看日出、捡贝壳,不想把徐聪也吵醒了,死皮赖脸的非得跟着他们。
跟着就跟着吧,一起玩热闹一点也不错,不过他这张嘴怎么回事,一会儿说绮梦没有公德心,“你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扰人清梦很不道德”;一会儿又说绮梦没有羞耻心,“一个姑娘家家的,大早晨起来跑到男人的屋子算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又说绮梦没有淑女形象,“走路一点也不稳重,人家美女走路都是小碎步,娉娉婷婷的,哪像你跟个猴子似得蹦蹦跳跳,大呼小叫;看那头发乱的跟野草似得”……巴拉巴拉。
绮梦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绿头大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嗡,一早的美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哼,我又没叫你,你睡不着活该”“不是怨言很多吗,跟着我们干什么”“我淑不淑女关你什么事,再叽叽喳喳滚远点”,绮梦是一点也不买他的帐,徐聪更是不服“你一早把我吵醒,不该负点责任吗”……
江余对这一幕司空见惯,都懒得搭理他们,一个人走在前面,欣赏着日出美景。
天空透出了诱人的红润,不是那种单一的红,而是由浅及深的宝石红,好像樱桃红里加进了水红。这红在飞速地组合、分解、变化、再组合……此时天空下大海的脸上也有了不同的光晕在闪烁,像梦幻一般,使一贯大大咧咧的大海,平添了几分羞涩和浪漫的神秘感……一会儿,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就浮出了海面,只露出那么一点点,光芒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地红色里,偶尔涌动一点海蓝,水与火就这样奇异地交融,仿佛冰凉的海水也在燃烧……突然太阳好像跳了一下,像一个调皮的天使,瞬间将光明带给了整个大海,带给了整个海滩,带给了整个蓬莱山,天地如同披上了五彩霞衣的少女,羞涩而又明艳。
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争吵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静静的观赏着美景,感受着大自然的壮美。“啊……啊……”太阳跳出来的这一刻,几乎是同时,这俩活宝挥舞着胳膊又蹦又跳,如果不是跟他们相处久了,江余一定以为自己眼前的两个人是疯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三个人早上收获颇丰,绮梦捡到了一个大概有小西瓜一般大的海螺,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色,绮梦小心的用海水洗干净,双手捧着在耳边倾听,果真有大海的声音;徐聪也捡了好大一个紫色海贝,颜色鲜艳,很是漂亮;江余则是捡了一只大海星,还是活的,于是三个人商量着,是把它养起来还是风干做成装饰品。
匆匆吃了几口干粮,绮梦和徐聪开始在沙滩上堆城堡,江余本是安静的性子,看他们玩的有趣,也加入了其中。出乎意料的是三个人之中,竟然是徐聪堆的最大最漂亮,他堆的是逍遥王朝的都城长安,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江余堆的是蓬莱山,山上的主要建筑基本上都有,本来还不错,不过不幸的是堆着堆着山从半截塌了;绮梦自认为自己堆的西式城堡很漂亮,可徐聪偏偏说世上没有这个样子的房子,绮梦反驳他说某人太过孤陋寡闻,没见过就没有吗……哎,江余又开始哀叹,新一轮的争吵又开始了。
下午的时候几个人捉了好多的大螃蟹,这些螃蟹傻乎乎的,特别好逮;还钓了好几条海鱼,两只大龙虾,晚上几个人又是拷又是煮的,还整了一个篝火晚会,天南海北的聊的非常多。
绮梦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向低调的江余竟是十分博学之人,从琴棋书画到经史子集都非常精通;而看似顽劣的徐聪呢,对墨家、鲁班家的一些技艺也很是精通,对其中原理也有所研究。
绮梦突然福至心灵,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人世间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数学和物理的高深理论,不过是将这些道理的精华用公式或者言语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已。太公阴符经中“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封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乎象矣!”其中“自然之道”指的就是这些道理,“八封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都是自然之道的表述形式而已。
本派武功根本就不是什么数学、物理原理和公式,自己以前的理解真是太过狭隘了,不过无伤大雅,这种理解应该也是通往“罗马“的一条小路吧。本门武功涵盖了天地至理,只有足够博学,且对事物有着精深见解之人,才能有所成就。
比如爹爹,他虽然不懂什么是高等数学,也不懂什么是大学物理,对于后世的一些学问从没接触过,但他极其博学,琴棋书画、兵书战策、五行八卦、周易算经、园艺建筑、医药百草……都可以说算得上是精通。绮梦跟他交流时,常常会因他的见解与后世学问非常相似而感到惊讶。千万别小瞧古代的智者,他们有时候把许多事情都想的非常明白,所欠缺的就是把这些东西量化的具体工具、措施和步骤。比如他们知道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引发质变,但很少人懂得利用算学或其他方式,精确计算出量变的速率和达到质变的时间节点。
绮梦把自己一时的想法说给两个人听。“古人思想博大精深,关于制度、文化、思想、社会等方面的学说非常多,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有的早已过时,有的流于偏激,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古代的五行八卦,兵书战策,墨家的光学、力学、逻辑学、数学,还有后世的恪物学、商贾的算法都非常精妙,给我们提供了看世界的另一个角度;佛学所主张的逻辑思辨,道家所阐述的阴阳转化……
各种学问在脑海中杂交、碰撞之后会对事物产生新的理解,当我们用新的视角来看世界时,多个侧面相互映衬,我们对事物的理解就会趋于准确,理解起我们派武功的经义就会变得简单通透。
我们的入门功夫跟周易的六爻之说非常像,如果我们把他扩为八爻,原来的阴阳扩为阴、阳、中三个概念,理解其经义来会非常的简单……”
开始时,绮梦还知道小心避过现代的一些词汇,没想到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有感觉,最后不知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竟不知不觉侃了一个多时辰。
听得江余和徐聪这一个目瞪口呆,惊讶之后便对她刮目相看。
当初师父邢磊夸绮梦说“你们这个小师叔天资奇高,比你们传说中的二师叔和三师叔都高,”江余和徐聪是不以为意的,想着定是师尊的偏爱,从旁指导的多,才让她很快的学完了本派的入门武功。今日听她一番见解,不知高出自己多少,更重要的是能把日常所接触的学术思想跟武学经义联系到一起,而自己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说的这些自己也只是听得半懂不懂,不过还是收益良多,至少她给自己提供了研究经义的一个方法。
绮梦从激情澎湃的思维中苏醒过来,感觉喉咙有点痛,见两个人都直直的看着自己,顿觉不好意思“恩,有点渴,递给我杯水”。
或许是这天绮梦玩的太疯了,也或许初春的早晚海风太凉,也或许绮梦的长篇大论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总之,这晚绮梦回主殿之后,许久没犯的寒毒再次发作了。
夜里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全身如万蚁噬骨,痛不欲生,身子卷成婴儿状,瑟瑟发抖,浑身冷汗直流。
绮梦每日入睡后师尊爹爹都会看她一眼,给她掖掖被角再回房睡觉,只是粗心的绮梦一直都没发现而已,今夜也如此。不紧不慢的步伐,因隔着门传来的隐约呻吟而被打乱,爹爹一个健步推门便看到了绮梦痛苦的样子,心中暗叫“不好,寒毒又发作了”。之后便是运功、灌药,一夜下来,疲惫至极。
绮梦半梦半醒间,知道爹爹一直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治病,为自己担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安心,眼泪不觉从眼角滑落。或许是爹爹的运功起了作用,或者是疼的过了劲儿,又或者是自己太过疲惫,天微微亮的时候,自己沉睡过去。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汗湿的小脸,爹爹眼中除了疲惫更有着浓浓的担忧。这寒毒已经两年没有犯过了,这次犯病居然如此凶险。本来以为自己给她定的养生计划便足以保她生命无虞,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随着身体的长大,身体所消耗的能量也越来越多,血液需求也会越来越大。而那颗心脏不能提供相应的血液供给,使本来就偏寒的身体因为能量供给不足,从而导致寒毒发作。
这次生病,绮梦在床上躺了有一个月,这两天爹爹才准她室外活动。现在对她的活动时间有了更严格的要求:每天早上必须泡热泉,严禁她修炼内功,严禁她练功超过一个时辰,每天按时喝药,上下午中间都得喝一碗淡淡的参汤……
徐聪并不知道这些,只是隐约知道绮梦生病了,不过刚看到她在花园中玩,现在也不来找他们师兄弟,心里烦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