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深夜手术进行了很久,久到阮舒累得不知不觉睡着后,连梦里出现的情景都会有那闪烁不停的抢救室红灯,偶尔,还交替着一个旧得快要褪色的梦。
又梦见那条柳絮飞扬的长街,和煦的阳光把石子小路旁的草地铺上一片温暖的金色,她穿着水蓝色的裙子飞奔过来,牵住那个美丽女人的手,随她踮起脚翩翩起舞,转头间,响起聒噪蝉鸣的柳树下,少年微笑,低下头安静地画画。
梦穿梭得很快,一会儿在病房里,美丽的女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面色如纸,来去了一拨又一拨人,每个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直接冲上来给了一巴掌,将她撂倒在地,她笑了,笑得明媚如花。
少年拼死拦住那个拳打脚踢动手的人,阮舒躲在一群人的后头,咬着唇,眼睁睁看着他任由那人打得鼻青脸肿,直到一声不吭地倒下去……
“不要!”
阮舒被那头破血流的一幕惊醒,猛地坐起身,恍然意识到又在做那个梦了。
她掀开被子,开始打量陌生整洁的房间,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猜测这应该是间上下铺的医护值班室。
很快,她穿好羽绒服,从爬梯上刚下来,转头就看见从外面进来要换衣服的小秋,可算是看见个能问清楚的人了。
小秋取下高领毛衣外套,披在护士服上,幽幽地说:“那个,傅医生昨晚把你……抱过来的。”
后头的三个字,小秋似乎还刻意停顿一下,阮舒假装不知其意地点头,转而问了句:“那你知道傅医生现在在哪吗?”
“外科医生事儿多,他现在指不定在外科住院楼的哪间病房查房呢。”小秋斜睨着她,腔调阴阳怪气。
她背脊发凉,哪怕身子正对着小秋,也能从后背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嗖嗖射来的冷箭,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醋味儿。
至此,阮舒也没再问什么,多问一句就多一道眼神凌迟,她干脆直接去了住院楼的一楼大厅。
此刻不过八点一刻,大厅人来人往,脚步声不停,阮舒找了一角座位坐下去,冰冷的塑料触感让她的身子冷得微微发抖,不停地搓着冻僵的手指。
缕缕上升的白雾散作一团冷空气,又哈出一口气,氤氲之间,她看见了几米开外的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傅斯微正和另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话,聊了几句,他的唇边绽开抹欣慰的笑意,眼角弯起来,眸光潋滟,仿佛熠熠生辉。
阮舒略微失神,不知怎的,脑海中竟想起一句话: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傅斯微与人交谈完,转头间似乎一下看见了她,走过来,语带歉意:“听小秋说你在住院楼大厅等我,等很久了吗?”
阮舒摇摇头,起身,“昨晚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昨晚她被抢救过来,现在还在昏迷中。”傅斯微正色说着,又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目前度过了三分之一时间的危险期,情况比较乐观,苏醒是迟早的事。”
阮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点头说:“那我回头再来看她。”
说完后,她便要离开,傅斯微却上前一步,微微摊手。
“什么?”她不解地看向他。
“手机号。”他面无表情地陈述,顿了下,“她醒了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哦。”
阮舒还是头一回见人要手机号这么理所当然又大义凛然,并且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严肃脸,她见过的人里,恐怕也只有他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