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社会,和她的眼泪一样廉价。
校长室里,母亲带着她站在校长前面,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她留下来。
“可是……您知道的,您的孩子这样为人处事的方式,学校也没有办法。更不用说对班级乃至学校整体的影响……”
母亲拿过桌上的圆珠笔,深深地扎进了礼夏的手臂里。在校长惊慌的呼叫声中,门外的保安冲进来,把礼夏从她母亲身下拖出去。
最后给出的方案是让礼夏休学。等到升学考的时候,再让她以本校生名义报考。
这就是一个讽刺的社会。
突然,因为笔刷的力度太大,调色盘里的颜料飞溅到了画面上。鲜艳的红色,滴落在美丽纯净的蓝色天空上,过了一会儿,顺着过多的水分往下滑。
多么显目的红色啊。
礼夏低下头,摸摸脸颊,发现自己的泪水也正往下滑。
风吹过来,把地上盆栽的叶子轻轻的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礼夏的脸淹没在浓密的黑发里,连同那眼眶下面的潮红一起。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1
礼夏至始至终,很感谢顾卓晨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他用他淹没在整个天空里的纯粹与干净,改写了她人生的轨迹。
2
“嘿。”
视线里,微微泛着柔软暖色的天幕下,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黑发,黑瞳,干净地无法形容。
礼夏的眼泪还没有干,几颗泪珠在她睁大的眼眶里滚了几下,都齐刷刷地滑了下去。
“你在……”顾卓晨的话只说到一半。
他把“哭吗”两个字硬生地咽了下去。低下头,从口袋里翻出纸巾,朝礼夏递过来。
礼夏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还在流眼泪,把头撇回来,双手覆在眼睛上,盖着那双还在往外流泪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飘起来的头发把她的脸都遮住了,她缩着肩膀,面前是还没有完成却被弄脏的画。
她没有话想说。
顾卓晨把纸巾轻轻地放在瓷槛上,安静地站在微风蓝天里。
过了一会儿,礼夏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揉揉眼眶,没有看他一眼,拿起画笔重新往画面上画去,刚刚染红的那部分此刻显得狼狈不堪,她停下来,去画别的地方。
“你画的是什么?“顾卓晨微妙地扯开了刚刚的话,把手搁在瓷砖上,问道。
礼夏安静地把颜料往画面上刷去,没有回答他。
清凉的风吹过楼房,吹过白色的瓷砖和摇摇欲坠的天空。
旁边,顾卓晨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他安静地靠在那里。
“你叫礼夏?”
黑色的长发中,礼夏的画笔动作停了一下。
“恩。”
“画的挺好看的。”他说。
挺好看的?
礼夏笑了笑——什么好看。她想画的,是天空——蓝色的,纯净的,透明的天空。
她看着画面里那一角显目的鲜红。
然而……如果是她那样的人,应该一辈子都画不起来吧。
礼夏转过头去看顾卓晨,他正抬起头,仰望着对面居民楼上的天空。此时已是下午,天空里渗着些柔软的暖金,粉色,紫色,蓝色,梦一般交织在一起。
他低下头,安静地看着礼夏——
“我叫顾卓晨。”
礼夏拿起笔,继续往画纸上画去。
其实和她没关系的。
其实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
但是……
礼夏把笔浸在水里洗了洗,低着头问:“你从哪里搬来的?”
“纸阳。”他说。
她知道纸阳,那是个大城市。
大概城市的人,都是像他那样干净的吧。
“为什么要搬家?住在城市里不是很好……吗。”礼夏把笔从桶里拿出来,用手挤出些多余的水分。
“……这个吗。”顾卓晨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听到他纯粹的回答声,隐藏在浓密的长发里,她也轻轻笑了一下。
接着,空气又归于一片沉寂,所有的景物都沉浸在安静的天空里,染上白色的柔光。
顾卓晨忽然想起来,他又说:“昨天的水果怎么样,好吃吗?”
礼夏的画笔顿了一下。眼前,画面中鲜艳的红色很灼眼。它们好像在提醒着她那些还放在肮脏空气里,快要腐烂一般的水果——提醒着她,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是多么肮脏、不堪入目。
她低下头,两只眼睛垂看在自己拿着画笔的手上。
唯一能帮她掩饰自己的肮脏的,就只有它了。
“不好吃。”礼夏冷梆梆地回答。霎时间,空气里好像染上了一抹异样、令人窒息的颜色。她没有转头,但她知道顾卓晨的脸上肯定写满了尴尬和稍稍的错愕。
几秒之后,礼夏转过头,对着顾卓晨好像暂停一般的脸快速地眨眨眼——
“酸——死——了——啊!“
听到礼夏是开玩笑的语气,顾卓晨的面部表情才稍稍柔和一点,他从刚刚的尴尬里解脱出来,笑着朝礼夏做了个不屑的手势。
他笑的时候,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在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下面,显得格外干净。
他的样貌并不出众。
但他绝对是扔进人潮里,一眼就能找出来的那个。
礼夏转回头,画面上的红色颜料已经滑到画架最底部了,“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脚上。她随手拿起毛巾,在脚上擦了擦,擦出来一片鲜红,好像血一样。
“颜色弄错了?”顾卓晨把身子朝前倾斜了一点,他看了看礼夏面前的这张画。半晌,突然托起下巴,笑了一下。
“笑什么?”
“不都是天空吗。”顾卓晨指了指礼夏的画,又把手转了个方向,指了指头顶上的天空——
她顺着他的手看去。
“这种也不错啊——”
夕阳染成深金的天空里,粉色的柔光浸在层层云中,好像镶着金色的边框。蓝色和粉色交织的浅紫,散发出无比瑰丽的色彩。
无数破云而开的巨大光线,冲着空气笔直而下,落在居民楼的屋檐棱角之上。浅青色,瓦蓝色,都分不清楚了。
风吹过来,盆栽“沙沙”的响声回响在她耳边。好像很久以前午后的教室里,有蝉和树影交错在一起的声音。
多美好啊。
礼夏仰着头,柔软的清风吹过来,把黑色的长发撩起,淹没了她半个脸,好像浸没在充满浮力的海水当中一样。
3
过了很久,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很浅的泪痕,看着顾卓晨。
她笑了,手上的画笔浸没在七彩的背景天空里,眼圈下面泛着不知道是悲伤的,还是温暖的潮红——
好啊。那就这种了。
4
礼夏把保鲜膜包在碗上,急匆匆地跑上楼梯,关上门。她从角落里拿出画架和工具,推开阳台的门。
“嘿。”
阳台那边,是正拿着英语书的顾卓晨。
5
“刷——”
她从画架上撕下来不满意的素描稿,一边把新的画纸夹上去。
“……所以,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顾卓晨翻了一页手上的英语书,“For preparing
Breakfast?“
“我听不懂。”礼夏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装上新画纸,一边再次开始画起来,往顾卓晨那里瞄了一眼:“你起这么早是干什么?”
“晨读。这里的教材和纸阳不太一样,先为下个学期预习。”顾卓晨把书本翻得“哗哗“响,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假期有补课吗,能不能借我抄笔记?“
礼夏摇摇头,她笑了一下,接着在调料盘里搅着画笔——
“没有啊,我休学了。”
远处教堂顶上的一群白鸽,突然不知道被什么惊了一下,掠过天际。